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温婉动人,只是眼底最后一点温度悄然褪去,变得清凌凌的,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她目光轻轻扫过周萌那张煞白的脸,又落回封亦诚身上。
“哦?香水啊……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那么浓,浓到需要把整件衣服都扔掉?”
她歪了歪头,眼神纯净,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香水的留香问题,“我记得你平时,最不喜欢浓烈的味道了。”
“是,是香水。味道是有点特别……我当时怕你闻到了会多心,会不高兴。”
封亦诚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懊恼,“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直接处理了,免得让你闻到些不相干的味道,平白添堵。”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原本可能指向暧昧的“扔掉衬衫”行为,巧妙扭转成了因为太爱妻子、太在乎妻子感受而采取的“善意的隐瞒”。
“老婆,”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容妤,带着一丝恳求原谅的意味,“是我考虑不周,应该直接告诉你的。别为这种小事生气,嗯?”
容妤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的解释,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令人沉溺的温柔,心却一点点沉入冰窖。
怕她多心?
所以选择隐瞒?
所以用一个新的谎言去覆盖可能引起怀疑的真相?
这逻辑听起来似乎说得通,甚至带着点甜蜜的负担。若是从前,她或许就信了,甚至会为他这份“在意”而微微心动。
可现在……
她看着封亦诚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和闪躲,却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的沼泽,仿佛要将她所有的质疑和不安都吞噬进去。
太完美了。
完美得令人心寒。
她觉得无比疲惫,连维持脸上那抹温婉的笑容都变得困难。
“原来是这样。”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你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怅然和空洞。
周到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对她撒谎。
周到到可以轻易地将一个潜在的危险粉饰成爱的证明。
封亦诚看着她低垂的头顶,感受着她无声的抗拒,心底那根弦越绷越紧。
他知道,容妤没有信。至少,没有全信。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容妤却已经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属于封太太的得体微笑,目光越过他,看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的某位客户,轻声道:
“李总好像在找你,你去忙吧,我有点累,去旁边坐一下。”
她不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也不再看站在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的周萌,径直转身,朝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封亦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眼神复杂地收回目光,再转向周萌时,已经恢复了上司的威严与冷淡,只丢下一句:“回去坐好。”便转身走向李总的方向。
周萌站在原地,看着封亦诚追着容妤背影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紧张,又感受到他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冷淡,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是嫉妒又是害怕。
她知道自己今天彻底搞砸了,不仅没能拉近和封亦诚的距离,反而可能引起了容妤的警觉,甚至让封亦诚对她产生了不满。
而独自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容妤,端着微凉的果汁,看着宴会厅里光影交错、言笑晏晏的人群,只觉得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她看着封亦诚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众人之间,看着他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男人,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那个所谓的“白月光”是否真的存在?这个实习生周萌,又仅仅是一个“不小心”的意外吗?
她忍不住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加班、晚自习、独自面对宁煦带来的棘手问题时,封亦诚又在做什么?
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加班”、“应酬”,背后是否也藏着无数个“周萌”。
“怕我多心……”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原来,在他心里,她是一个需要被如此“周到”地欺骗和安抚的人。
原来,他们之间的信任,如此脆弱,需要用谎言来维系。
晚宴终于在看似和谐圆满的氛围中结束。
坐进回家的车里,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封亦诚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伸手过来想要握住容妤的手。
容妤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很轻微,但封亦诚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侧过头,看向她,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
“手怎么这么凉?”他声音沙哑,再次尝试去握她的手,将微凉的手指包裹进他温热的掌心。
容妤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任由他握着,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上,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封亦诚他沉默了几秒,终于低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还在想刚才那件事?”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妤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指控,让封亦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叹了口气,将那套解释再次搬了出来,语气比之前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老婆,真的就是怕你多心。你知道的,我有多在乎你,一点风吹草动都怕你误会,怕你不开心。那香水味确实有点重,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让你闻到,不想让任何不相干的人或事影响到你,影响到我们。”
“我明天就把她调离核心部门,让她去项目部跟着李经理。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纯粹是工作关系。”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和真诚。
然而,这话听在容妤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意味。
现在,因为被她察觉了端倪,为了安抚她,所以要调走周萌?
这在她看来,非但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一种切割,一种为了维持表面和平而采取的“弃卒保帅”的策略。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为什么?因为她不懂事,差点说漏了嘴,让你费心编织的谎言穿帮了吗?”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了然。
封亦诚急急道:“不是,容妤,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调走她,只是想让你安心,想证明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容妤抽回手,“调走她,只是为了更方便地继续你们的故事吧?”
“容妤!”封亦诚的声音带着受伤的怒意,“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们结婚这么久,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容妤终于转回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清楚的是,我的丈夫会为了一个实习生对我撒谎。我清楚的是,他宁可编造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至于你对她有没有别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选择了欺骗。封亦诚,你还不明白吗?比起那个实习生的心思,更让我心寒的是你的不坦诚。”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停在楼下。
容妤推开车门,夜风灌入车内。
“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就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真相,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封亦诚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容妤走进电梯,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她想起刚才封亦诚慌乱解释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
一段需要靠谎言来维持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那个叫周萌的实习生到底有多重要,但她知道,从封亦诚选择欺骗她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变了。
电梯门打开,她走向家门。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她也开始说谎,封亦诚会是什么感受?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容妤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去了学校。
办公室里,宁煦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周末的物理作业,看到她进来,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容老师,早。”
容妤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纯粹的依赖和努力,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龌龊的、令人作呕的猜测压回心底,接过宁煦的作业本。
“早。哪几道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宁煦立刻指了几道题,专注地听着容妤讲解,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看着他低垂的、毛茸茸的脑袋,容妤有一瞬间的恍惚。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教室里,她是明确的,是被需要的。她的付出和引导,能看到清晰的回应和进步。
不像在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一切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包裹在甜蜜假象下的真相,可能丑陋得让她无法承受。
宁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到了嘴边的物理问题转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带着迟疑的关心:
“容老师……你没事吧?你看上去很累。”
容妤批改作业的笔尖一顿。
她抬起头,对上少年那双带着真切担忧的黑眸。
这种笨拙的关心,比丈夫那些完美的解释和体贴,更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她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专心你的题目。”
她低下头,继续讲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与耐心。
只是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因为昨夜的风雪,又加厚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