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讲着题,声音依旧温和,但宁煦明显听出了不对劲。
她拿着笔的手指很稳,画的受力分析图清晰精准,可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没有焦点。
宁煦盯着她浓密睫毛下淡淡的青黑,心里莫名烦躁。他几乎可以肯定,她这副样子,跟那个男人有关。
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缺,却总让他觉得配不上她的丈夫。
“容老师,”他打断她,声音有点硬,“这道题,力F的方向,是不是画反了?”
容妤一怔,低头看向图纸。力F的方向明明是正确的。
她瞬间反应过来,是自己走神得太明显,连学生都看出来了。
“没有反,是你想错了。”
她敛起心神,用笔尖点了点图纸,“看这里,参照物是滑块,不是斜面。”
宁煦“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他知道界限在哪里。有些问题,他不能问,也没资格问。
他只是忍不住去想,那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连上课都心不在焉。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第二节是自习。
容妤跟年级主任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开了学校。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脑子里那些乱麻。
她骑着那辆白色电动车,汇入车流,却没有往家的方向去。
宁煦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边,看着她纤细的身影骑着车消失在街角,几乎没有犹豫,他转身就去了办公室,找到了正准备去上课的英语老师王璐。
“王老师,”他站得笔直,语气是罕见的规矩,“我有点不舒服,想请假去医院。”
王璐看着眼前这个理了短发后显得格外精神,脸色却确实有点不太好看的少年,有些惊讶。
宁煦请假?还是用这么正当的理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哪里不舒服?”王璐还是多问了一句。
“胃疼。”宁煦面不改色,“可能早上吃坏了。”
看他样子不像完全装的,而且难得他主动请假而不是直接翻墙溜走,王璐也没多想,挥挥手:“行,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
宁煦转身,脸上的那点“虚弱”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
他快步下楼,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白色电动车,对,女的骑的那个,别跟太近。”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少年眼神沉静,司机没多话,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容妤完全没察觉自己被跟踪了。她心里堵得慌,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电动车最终停在了一个临江的公园门口。这里不是热闹的景区,工作日午后,游人稀少。
她锁好车,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着。江风带着水汽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宁煦让出租车在远处停下,付了钱,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几十米的地方。
他借着树木和路灯杆隐藏身形,目光紧紧锁着前面那个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着浑浊的江水发呆。那背影透出的孤寂和迷茫,让宁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容妤。
在学校里,她永远是优雅的、从容的、强大的,像一棵能为人遮风挡雨的树。
可此刻,她脆弱得像江边一根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芦苇。
都是因为他!
宁煦几乎能断定。
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容妤在江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望着江面出神。
昨晚宴会上的画面,封亦诚焦急解释的表情,周萌那张年轻又带着挑衅的脸,还有那件来历不明的衬衫……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滚。
“怕你多心……”
“味道是有点特别……”
“调她去项目部……”
谎言,都是谎言。
她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她继续追问,封亦诚还能编造出更多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总有办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问题归结于她的“敏感”和“多心”。
她闭上眼,感觉一阵深深的无力。这段婚姻,她曾经以为的避风港,原来底下暗流汹涌。
不知道坐了多久,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封亦诚”的名字。
她看着那名字,没有立刻接听。铃声固执地响着,在空旷的江边显得格外刺耳。
跟在后面的宁煦也看到了她拿出手机,看到了她盯着屏幕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抗拒和疲惫。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男人打来的?他会说什么?哄她?还是继续骗她?
容妤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封亦诚低沉而带着明显歉意的声音:“老婆……还在生我的气吗?”
容妤没说话。
封亦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懊悔:“对不起,容妤。真的对不起。我昨晚想了一夜,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的语气急切而真诚,不像作假:“我不该骗你,说什么红酒,更不该用‘怕你多心’这种混账理由来搪塞。
我当时……我当时就是慌了,怕你误会,怕你不高兴,脑子一热就说了蠢话。但我现在才明白,最大的错误就是不信任你,不相信你能理智地判断,选择了最糟糕的隐瞒方式。”
容妤握着手机,听着他剖白般的道歉,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阵阵,却依旧没有开口。
封亦诚听她沉默,语气更加恳切:“老婆,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别不理我。那个周萌,我已经把她调去项目部了,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我跟你保证,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是我处理不当,让你难过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小心翼翼:“我知道,光是道歉可能没用。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
晚上我们出去吃?就我们两个,去你最喜欢的那家江景餐厅,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这番道歉,远比昨晚那些苍白的解释要诚恳得多。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找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直截了当地承认了错误的核心——不信任。
容妤的心,微微松动了一下。但裂痕已经产生,不是几句道歉就能立刻抚平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淡:“我知道了。晚上……再说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好,好,你静静。我不打扰你。”封亦诚连忙说,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又依旧忐忑,“那你……记得吃点东西,别饿着。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容妤挂了电话,握着手机,望着江面,眼神复杂。
树后,宁煦听不见具体内容,但他能看到容妤接电话时,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虽然眉宇间的愁绪未散,但那种尖锐的抗拒感似乎减弱了。
他在哄她?
这个认知让宁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一种混合着嫉妒和失落的情绪蔓延开来。
他宁愿看到容妤对那个男人彻底失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看到容妤收起手机,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往回走去取车。
她的步伐,似乎比来时略微轻快了一点点。
宁煦看着她骑上车,这次的方向是往她自己的家。
他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车流中。
心里空落落的,又堵得慌。
他以为自己窥见了她铠甲下的柔软,以为抓住了某种可能。可现在才发现,那夫妻之间的纠葛,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那个男人的道歉,似乎起了作用。
少年烦躁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转身,漫无目的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心底那片骤然阴霾的区域。
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她的救赎,却发现,她或许并不需要他。
而在回家的路上,容妤迎着风,心情并未真正轻松。
封亦诚的道歉是真诚的,她感觉得到。
可是,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而那根关于“白月光”的刺,依旧扎在心底,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