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封亦诚醒来时,容妤已经不在身边。
他走出卧室,闻到厨房传来粥的香味。容妤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前。
“怎么起这么早?”封亦诚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醒了就起来了。”容妤侧头对他笑了笑,“快去洗漱,吃早餐。”
餐桌上,封亦诚喝着牛奶,随口提起:“今天天气好,一会儿我们去逛逛商场?买下午去看看爸妈。妈昨天还打电话念叨,说你好久没去了。”
“好啊,是该去看看了。”
公公婆婆起初对她这个家境贫困的儿媳并不十分满意,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但容妤用自己的温和、知礼和不动声色的体贴,慢慢赢得了二老的认可。现在婆婆见到她,总会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话。
这种来自家庭的认可,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
商场里人来人往。封亦诚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护着她避开人流。
他细心地看着她试穿衣服,给出中肯的建议,付款时动作利落。他记得她父母大概的尺码和喜好,挑选礼物时分寸拿捏得极好。
买完东西,将大包小包放进车后备箱,封亦诚系好安全带,问道:“看完我爸妈,要不要顺道去看看岳父岳母?也好久没去了。”
容妤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下次吧。”
她的原生家庭,是她很少主动触碰的隐痛。
那个位于江城老城区、逼仄灰暗的家,充斥着父母的争吵、对弟弟无条件的偏袒,以及对她这个“赔钱货”读书花费的抱怨。
她靠着奖学金和打工读完大学和研究生,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从那个泥沼里挣脱出来。父母如今对她客气,更多是因为她嫁得“好”,丈夫体面又能干,能补贴家里。
封亦诚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瞬间的低落。他伸出手,覆盖住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握了握:“好,那就不去。听你的。”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封亦诚的父母住在其中一栋小高层的三楼。
敲门声刚落,门就立刻从里面打开了。封母系着围裙,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快进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容妤身上,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外面热吧?哎呦,又买这么多东西,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人来就行了!”
“妈,没事,应该的。”容妤笑着回应,将手里的营养品递过去。
封父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是含蓄的笑意:“亦诚,小妤,来了。”
客厅宽敞明亮,打扫得一尘不染。
封母忙着倒水拿水果,气氛温馨融洽。闲聊了几句家常和工作后,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那个永恒的主题上。
封母放下手中的橘子,目光在儿子和儿媳之间转了转,带着期盼开口:
“亦诚,小妤,你们这结婚也一年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趁着我跟你爸身体还好,还能帮你们带带。”
这个问题容妤预料到了,但每次面对,心里还是会有些许压力。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是再用“工作忙,再等等”这类惯常的理由搪塞过去,还是……
“妈,”封亦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容妤的肩膀,“我们俩商量后决定暂时先不要孩子。主要是我这边,公司最近有个关键项目,正是上升期,精力实在顾不过来。要孩子是大事,不能马虎,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再说。”
他的语气从容不迫,理由也合情合理,直接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封母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失望,但看着儿子一脸认真,也不好再紧逼,只是嘟囔了一句:“工作工作,总是工作重要……那你可得抓紧啊,小妤年纪也不小了……”
“妈,我知道。”封亦诚笑了笑,给母亲递了块她爱吃的点心,“您就别操心我们了,我们自己有规划。容妤带班也辛苦,现在要孩子确实不是时候。”
封父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圆场:“孩子们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来,吃饭吃饭,你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餐桌上,封母很快又恢复了热情,不停地给容妤夹菜。容妤低头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心里五味杂陈。
封亦诚的解围,让她松了口气,也有一丝感激。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恰到好处地挡在她前面,避免了她直面尴尬和压力。这种被维护的感觉,是她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里从未体验过的。
封母大概是想起儿子刚才的“忤逆”,忍不住开始翻旧账,笑着对容妤说:“小妤你是不知道,亦诚现在看着是挺稳重,高中那会儿可心大了,有一年过年,他爸给他包了五千块压岁钱,他倒好,揣兜里就跑去跟同学打球,结果钱全丢了,回家被他爸好一顿骂,愣是没敢吭声。”
封亦诚正夹菜,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妈,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您还拿出来说。”
“那怎么不能说?”封母嗔怪地看他一眼,“那时候问你钱去哪了,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把你爸气的。”
容妤听着,也跟着抿嘴笑了笑,想象着少年封亦诚因为丢钱被训斥的窘迫模样,肯定比现在这副总是滴水不漏的样子生动许多。
她随口接道:“那时候五千块确实不少。”
够她一年多的花销了。
她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带着对自己曾经拮据生活的淡淡回忆。
封亦诚专注地挑着碗里的米饭粒,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是挺粗心的。”
封母给容妤盛了碗汤,继续感慨道:“说起来啊,亦诚刚上高中那会儿,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我跟她爸那时候可愁死了,以为他顶多上个普通本科就算了。”
她说着,慈爱又带点骄傲地看了眼儿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跟开了窍似的,收了心,玩命地学,成绩噌噌往上涨,最后居然还考上了个不错的211,可把我们惊喜坏了。”
容妤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的封亦诚。
她高中时代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封亦诚的印象确实只停留在“篮球打得好”、“女生缘佳”、“活泼爱玩”这些标签上。原来他后来还经历过这样的转变。
“是吗?我都不知道。”容妤轻声说,带着点好奇。
封亦诚倒是平静,“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后来觉得人总得为自己前途想想。”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身边优秀的人那么多,不努力怎么行。”
容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她自己就是一路拼杀出来的,深知努力的重要性。
“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封父总结道,语气里带着满意,“现在工作也稳定,家庭也和睦,这就够了。”
“是啊,”封母笑着接话,又看向容妤,“所以说小妤,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规划,妈理解。就是想着你们好好的,早点让我们抱上孙子孙女,就更圆满了。”话题不经意间又绕了回来,只是这次语气轻松了许多。
封亦诚无奈地笑了笑,给母亲夹了块鱼肉:“妈,您这弯拐得……快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