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实验室里,空气里浮动着冷咖啡的苦涩,与电子元件焦糊后的金属余味。
空调出风口轻微震颤,吹起桌面散落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动。
林昭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按停了量子示波器的嗡鸣,那串困扰她半月的非连续频率波动,此刻正以淡蓝色光带在全息屏上流淌,像极了观测者文明传递的情绪波纹,在空气中仿佛能听见微弱的低频震动,像是远古回声穿过星海而来。
“林昭。”
裴婉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常年与密码打交道的低哑,还夹杂着一丝疲惫。
她的脚步轻而稳,鞋底摩擦地面的细碎声让林昭下意识绷紧肩膀。
林昭转头时,看见这位前国安特工正捏着终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边缘还残留着昨夜行动留下的擦痕。
她的黑色高领毛衣袖口,沾着火星站特有的红色尘粒,在冷白灯光下像极了干涸的血渍,触感粗糙,隐隐发烫。
“沈临川的实验日志里,有你父亲的通信记录。”裴婉如将终端推过来,屏幕上跳动着加密字符破解后的明文,“时间是2037年11月12日,你父亲失踪前三天。”
林昭的呼吸顿了顿。
她记得那个日期,母亲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翻出过半张未写完的便签,墨迹被咖啡渍晕开,只余下“观测者的馈赠”几个字。
那种略带潮湿的纸张质感、模糊的笔迹轮廓,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
此刻全息屏上的字迹却清晰得刺目:林远舟致沈临川,关于“情感频率共振”的可行性验证,需要火星站的引力场数据支持。
“零号上传的日志里,夹着这个。”裴婉如又点开一段音频,电流杂音中突然溢出熟悉的声线,“昭昭,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爸爸的猜想是对的,宇宙的语言不是公式,是心跳。”
林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耳膜随着声音微微震动,仿佛回到童年,父亲低声讲故事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耳边。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蹲在实验室地板上,教她搭双缝干涉装置,说,“波粒二象性像极了人类的情感,既需要理性观测,也需要感性共鸣”;想起他失踪那晚,玄关的灯一直亮着,茶几上的热牛奶凝结成奶皮,原来他不是不辞而别,是带着未完成的研究,走向了更遥远的星轨。
“这不是巧合。”裴婉如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眼角因为熬夜泛着淡淡的红,“零号知道你父亲当年的研究,他在引你入局。”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顾明琛带着一阵冷风进来。
金属门滑动的机械声和他靴底踩在地面的沉重节奏交织在一起。
他的白大褂搭在臂弯,制服前襟沾着机油渍,显然刚从推进器测试间赶过来。
机油的气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见林昭盯着终端发怔,他脚步微顿,将保温桶放在她手边:“热粥,小米的。”
“顾工来得正好。”裴婉如敲了敲终端,“情感共振模型的测试数据,该验证了。”
全息屏切换成绿色波形图,荧光闪烁间映出三人神情各异的脸庞。
林昭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按在脑波采集器上。
冰冷的金属环贴住太阳穴,传来轻微的麻刺感。
隔壁房间的顾明琛几乎同时戴上同款设备。
仪器开始运转的嗡鸣里,林昭想起昨夜他说的话:“用情感频率建立的连接,才是真正的星际语言。”
当两人的脑电波在0.5赫兹处重合时,量子纠缠信道里的信息流突然清晰起来。
原本因量子退相干而扭曲的字符,此刻,正以99.97%的准确率显现在屏幕上,那是观测者老者的情绪波纹转译的诗:“当星辰学会倾听,宇宙便有了心跳。”
“误码率0.03%。”顾明琛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低沉而稳定,如同远处雷云滚动,“比纯数字编码低了两个数量级。”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实验室穹顶的星图,“这说明,真正的交流,不是靠语言或代码,而是共鸣。”
林昭望着屏幕上重叠的波形,忽然想起父亲录音里的话。
原来他早就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而她和顾明琛,不过是沿着他的足迹,又往前多走了几步。
“林博士,顾工。”
程子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战术手套还沾着硝烟味,显然刚结束一场突击。
他的身影投进室内,伴随着门外传来的隐约警报声,尖锐刺耳,像某种信号在催促他们做出选择。
他身后的监控屏上,联合国深空探测中心的红色警报还在闪烁。
“零号入侵了‘星火协议’数据库。”程子安将终端投影在墙上,画面里是被黑入的系统日志,“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撤离,留了段加密信息。”
投影切换成一段火星全景:锈红色的地表上,“曙光七号”研究站的残垣,在夕阳下投出长影。
镜头拉近,尘封的控制台上用激光刻着一行字:“林昭,如果你真的听懂了‘观测者’的声音,就来火星见我。”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静默。
林昭望着投影里的红色尘暴,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火星土壤样本,那是他从同事那里要来的,说是“宇宙最接近血色的浪漫”。
此刻,样本盒就放在她的实验柜最上层,玻璃罩上蒙着薄灰,指尖拂过时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在挑衅。”程子安的拇指摩挲着战术手套的搭扣,“火星站的辐射值超标,连机器人都撑不过七十二小时。”
“不。”林昭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银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他在给我答案。”
她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全息屏,将重叠的波形图扫成一片星雾,“我父亲的研究,观测者的文明记忆,零号的动机,所有线索都指向火星。”
顾明琛放下终端,目光落在她发顶翘起的呆毛上,那是她思考时总爱揉头发留下的痕迹。
“辐射防护需要重新设计,推进器得调整轨道参数。”他说,指尖已经开始在虚拟键盘上敲打,“我需要四十八小时。”
“我去准备加密协议。”裴婉如将散落的密码本收进公文包,红色尘粒从她袖口簌簌落下,“火星站的旧服务器,我有办法黑进去。”
程子安的战术靴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安保团队随时候命。”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次我会把防辐射服的面罩加厚三毫米。”
林昭望着眼前三张熟悉的面孔。
裴婉如的密码本边角卷着毛边,顾明琛的航天服领口磨得起了球,程子安的战术手套指节处补过三次,这些细微的痕迹突然变得清晰,像观测者文明传递的情绪波纹,温暖得让人眼眶发酸。
她走到窗前。
那颗异常明亮的星子仍在东方闪烁,光芒透过玻璃落在她手背上,像父亲当年摸她头顶的温度,微凉却坚定。
“我要去火星。”她转身时,目光扫过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这一次,我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理解。”
顾明琛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
他望着她眼中跳动的星光,忽然想起昨夜她在实验日志上写的那句话:“文明的意义,不是复制过去,而是创造未来。”
此刻这句话正被全息屏的光照亮,在她身后投下一片温柔的影子。
程子安的终端突然响起提示音。
他扫了眼屏幕,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航天院那边说,‘天启-13’推进器的改装方案已经通过。”
林昭望着窗外的新星。
它的光比昨夜更亮了些,仿佛在回应什么古老的约定。
她伸手碰了碰实验柜上的火星土壤样本盒,玻璃罩下的红色颗粒,在晨光中泛着暖调的金。
有些答案,或许真的需要站在火星的土地上,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