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公寓仿佛成了一个高度专注、分工明确的研究所,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香、电子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
苏念晚的书桌被各种资料占据。除了沈墨衍筛选后提供的、相对公开的明代宫廷建筑图录、地方志中关于大型府邸地下结构的零星记载,她还通过大学的校友渠道,以“毕业设计需要参考”为由,联系上了一位建筑历史学的研究生学姐,旁敲侧击地请教了一些关于古代地下空间营造技法、排水通风设计以及常见符号标记的问题。
她的工作方式带着艺术生的特质。她将木片(沈墨衍提供了高精度扫描图像和局部拓片)的刻痕图像打印出来,贴在素描本上,旁边用便签记录自己的直觉联想:“这里的反复抓挠,是朝向光源(窗口)吗?”“这几道平行凹槽的间距……很像某种栅栏的抽象表现?”“整体刻痕的分布区域,是否暗示了被困者当时的活动范围或视线焦点?”
她甚至尝试用简单的建模软件,将木片上那些在特定光谱下显现的、地图般的线条进行三维化推演,但由于线条过于简略且缺乏参照,进展缓慢,只能得出一些非常模糊的空间感——似乎是一个有层级、有分支的地下结构。
这些基于直觉和艺术思维的“研究”笔记,她会定期整理给沈墨衍看。沈墨衍虽然对她的某些“跳跃性联想”不置可否,但偶尔也会从中捕捉到一两个被他忽略的观察角度。更重要的是,苏念晚的整个研究过程,通过她与学姐的邮件往来、图书馆借阅记录、甚至网购相关书籍的行为,完美地构建起了一个“沉迷于古风漫画考据的勤奋作者”的公开形象,有效掩盖了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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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念晚的“阳面”研究并行,沈墨衍的“阴面”调查则更加隐秘、高效且目标明确。
他首先将木片上隐藏的地图线条,与自己记忆中所知的明代宫廷、京城重要官署、乃至一些王府可能存在的隐秘地下结构进行交叉比对。这是一项浩大而精细的工程,需要调动海量的历史地理信息,甚至包括一些从未公开的民间传闻和地方秘辛。
他动用了自己建立不久、但已颇具规模的信息网络。一部分手下负责在公开和半公开的学术数据库、古籍数字化项目中检索相关关键词;另一部分则通过更特殊的渠道,接触那些常年混迹于古玩行、风水界、甚至盗墓相关灰色地带的人物,从他们口中套取或购买那些口耳相传的、关于“老京城地下有宝窟秘道”的零碎信息。
沈墨衍自己则整日对着多块屏幕,上面滚动着地图、文献摘要、数据分析结果。他将木片地图抽象成几个关键拓扑特征:阶梯入口样式、石室排列规律、中心节点符号。然后编写算法,在这些浩如烟海的信息流中进行模糊匹配和概率筛选。
这项工作极其耗费心神,且常常伴随着大量无效信息。但沈墨衍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和专注力,这是他在东厂无数案牍与情报中锤炼出来的本能。
几天后,初步的线索开始浮出水面,却又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根据阶梯入口样式和部分石室结构的模糊匹配,结合一些地方志对前朝王府“地室”的隐晦记载,沈墨衍圈定了三个疑似区域。但这三个区域要么早已在现代城市建设中面目全非,深埋于高楼地基之下;要么属于受保护的文物单位,难以深入探查;要么其历史归属存在争议,真假难辨。
而那个中心节点的“锁孔漩涡”符号,经过沈墨衍的辨认和多方查证,竟然与明代宫廷内府一个极为隐秘的机构——“鉴渊阁”的标记有关联!根据极少数野史杂记的提及,“鉴渊阁”并非藏书之处,而是负责保管、鉴别、乃至处理一些“非常之物”的所在,与钦天监、内官监均有交集,但在正史中几乎不留痕迹,其具体职能和所在地点成谜。
木片地图指向的地点,可能与这个神秘的“鉴渊阁”有关?那里面保管或处理的“非常之物”,是否就包括了能够跨越维度留下“痕迹”的东西?甚至,是否与沈墨衍的“到来”有关联?
这个发现让沈墨衍既感到接近了核心,又心生凛然。事情牵扯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超出常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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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墨衍和苏念晚各自埋头于线索中时,外界的压力并未减轻,反而以新的形式袭来。
首先是程怀安。他在沙龙结束后的第五天,再次打来电话,这次语气失去了之前的儒雅从容,显得焦虑而急促。
“沈先生!冒昧打扰!情况有些……变化!”程怀安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背景似乎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我们上次沙龙交流的内容,可能……可能泄露了!海外合作方那边反应有些异常,追问了很多关于您和您提到‘照片’的细节,甚至……语气不太友善。我担心他们对您和苏小姐不利!您最近一定要加强防范,尤其是苏小姐,最好减少外出!”
沈墨衍冷静地听着,问道:“程教授可知泄露的渠道?或者,海外合作方具体是哪些人?”
程怀安支吾了一下:“这个……我不太确定。可能是内部通讯被监控了。至于合作方,主要是‘国际超心理学研究联合会’的几位理事,他们背景……比较复杂。沈先生,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任我,但我以学术声誉担保,我绝无害人之心!只是现在事情似乎脱离了单纯的学术探讨,变得……危险了。我建议您暂时停止一切相关交流,保护好自己和苏小姐!”
程怀安的警告听起来情真意切,甚至带着几分后悔和后怕。他似乎真的被可能引发的后果吓到了,急于撇清关系或至少示警。这或许意味着,他背后的网络内部出现了分裂或失控,更激进的一方(可能是李允真暗示过的势力)正在采取行动。
“多谢程教授提醒,我会注意。”沈墨衍简短回应,结束了通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念晚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林景明表舅”的短信,内容是普通的寒暄和关心,询问茶叶是否合口,最近创作是否顺利,有没有从木片上“感悟”到什么。但在短信末尾,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最近古玩市场不太平,听说有几拨人在暗中打听老物件,特别是带‘特殊印记’的。晚晚你专心画画就好,别掺和这些。”
又是一次警告,但角度不同。林景明似乎在暗示,除了程怀安背后的“学术派”,还有其他的、更偏向“实物寻宝”的势力也在活跃,并且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木片这类“特殊印记”物品的流传。
双线警告,来自看似对立的两方,却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水面下的漩涡正在扩大,暗处的眼睛越来越多,并且,他们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行动可能升级。
沈墨衍将两边的信息放在一起分析。程怀安的恐慌可能是真的,林景明的提醒也可能部分是真心。这说明,围绕着“历史痕迹”和“维度关联”这个秘密,至少存在三股以上相互交织又彼此忌惮的势力:程怀安代表的(可能已失控的)学术探查网络、林景明背后的古玩\/实物寻宝利益团体、以及李允真可能隶属的、目的更晦涩难明的组织或派系。而现在,可能还有更激进、更危险的第四方(海外?)正在介入。
他和苏念晚,正处在这个多方势力博弈的风眼中心。
“我们需要加快速度。”沈墨衍对苏念晚说,眼神冷冽,“在他们失去耐心,或者在我们被彻底锁定之前,我们必须掌握更多主动权。”
苏念晚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用力点了点头。她将自己最新整理的一份关于“古代地下结构常见方位布局与风水关联”的笔记递给他,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她直觉认为可能与木片地图中某个石室符号对应的古老方位术语。
沈墨衍接过笔记,快速浏览,目光在那个被圈出的术语上停留片刻,脑中飞速与他刚刚筛选出的一个疑似区域的历史风水记载进行比对。
一丝微弱的、可能存在的关联,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悄然闪现。
双线并进的研究,在重重压力下,终于开始朝着某个模糊的方向,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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