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光阴,在汗水和咬牙坚持中流过。
光阑山庄演武场上,一百零三名学员再次列队。
但与七日前的茫然、不忿不同,此刻队伍里的气氛压抑。
许多人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焦虑,甚至恐慌。
陆星晚站在场前,双手负后,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
“宣布两件事。”
她的声音清晰冰冷,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第一,淘汰名单。”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少人身体瞬间绷紧。
“以下六十三人,即刻离开光阑山庄。”
陆星晚展开手中名单,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
“王浩、李萌、张子轩、刘悦……”
一个个名字念出,被念到的人脸色煞白,有人双腿发软,有人眼眶瞬间红了,更有人不甘地攥紧拳头。
“理由有三。”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陆星晚收起名单,
“其一,体力不支。
七日基础训练,三次晨跑昏厥,五次站桩晕眩,身体潜力与意志力均未达门槛。”
“其二,心态失衡。
私下抱怨、传播负面情绪、质疑训练方法,甚至有人试图以家世背景施压。
在光阑山庄,这一套行不通。”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私下违规。”
陆星晚的目光落在几个面色尤其难看的学员身上,
“私自携带违禁药剂试图提升训练效果;
夜间溜出山庄试图联络外界;
更有甚者,意图贿赂厨房人员获取特殊饮食待遇。”
她摇了摇头,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失望,
“武道之路,心性第一。
心术不正、投机取巧者,天赋再高也是祸害。”
“现在,收拾行李,一小时内离开。”
“山庄会派车送你们回城。
至于如何向家中交代……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死一般的寂静。
六十三名被淘汰者,有人掩面哭泣,有人失魂落魄,有人愤愤不平却不敢言。
剩下四十人,虽庆幸自己留下,却也心头沉重。
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条看似风光的“超凡之路”,远没有想象中轻松浪漫。
它是汗水,是坚持,更是心性的严酷锤炼。
“第二件事。”
待淘汰者踉跄离开后,陆星晚再次开口,语气稍缓,
“剩余四十人,即日起分班。”
“精英班,十二人。”
她念出名单,
“林雪、苏雨、秦朗、赵峰(ApE干员)、周锐(ApE干员)、孙瑶……”
被念到名字的十二人出列,站到队伍前方。
“精英班由我亲自指导,训练强度加倍,要求更高。
每月考核,末位降入普通班。”
“普通班,二十八人,按目前训练进度分为甲、乙两小班。”
“普通班训练计划由徐敏雅教官制定,实行科学化、数据化训练。
日常教学由ApE选派教官负责。”
“每月考核,甲班末位降入乙班,乙班末位……淘汰。”
“乙班前三,可升入甲班;
甲班前三,可申请挑战精英班末位,胜者晋升。”
规则清晰,等级分明。
压力,瞬间转化为更具体的竞争。
“今日休整,明日按新班次开始训练。”
陆星晚说完,转身离开,留下四十人在原地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动。
精英班的训练,从第二天起就展现了截然不同的画风。
清晨五点半,天色未亮。
十二人已整齐站在练功场。
陆星晚没有教新东西,反而回到了最基础的站桩。
“浑元桩,你们都会站。”
她走在队伍中,目光如电,
“但我要的,不是‘会站’,而是‘站透’。”
“林雪,你重心太稳,缺了‘活’劲。
站桩不是罚站,是寻根,是养气。
松中求稳,不是僵中求固。”
“苏雨,你计算太多。
呼吸节奏、肌肉发力都在脑里过一遍再执行。
武道是身体的本能,不是数学题。
忘掉数据,用身体去感受。”
“秦朗,你太随意。
松弛不是散漫,自然不是随便。
你每一个细微的晃动,都不是‘自然’,而是控制力不足。”
一针见血。
十二个人,每人一个问题,全是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偏差。
“今日任务:站桩两个时辰。
不许动,不许说话,不许分神。”
陆星晚走到场边,盘膝坐下,
“我会看着。”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从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
汗水浸透衣衫,肌肉开始颤抖,有人牙关紧咬,有人眼神涣散。
但没有一个人倒下。
因为他们清楚:这是精英班的门槛,也是陆星晚的考验。
场边,徐敏雅带着腕表记录每个人的生理数据,偶尔抬头看一眼,眼中闪过赞许。
普通班的训练在另一片区域展开。
ApE派来的两名教官都是三阶一段的好手,作风硬朗,训练扎实。
徐敏雅制定的计划精确到每分钟:
热身、力量、柔韧、协调、恢复……每一环都有数据和指标。
“赵刚,你上一组深蹲的发力模式不对,髋部参与不足。
看投影,这是标准动作的肌电对比。”
“李倩,你柔韧度达标,但关节稳定性不足。
下午加三组平衡训练。”
科学,高效,但也冰冷。
甲班和乙班的学员在同样的计划下,因基础不同而进度各异。
每周末的小考,成了最直接的升降机。
光阑山庄的节奏,在淘汰与分班后,骤然加快。
每个人都清楚:留下,只是开始。
齐鲁大地,琴岛市。
老城区早已改天换地,曾经的低矮平房被林立的高楼取代。
柳寒烟站在名为“幸福家园”的高档小区门外,仰头望着某栋楼的某个窗口。
她的手微微颤抖。
三十年。
走时二十四,风华正茂。
如今归来……按年岁算,她已五十有四。
但《冰魄玄功》修为精深,驻颜有术,镜中的容颜与身段,与离去时并无二致。
可时间,终究在外面的世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她打听了很久。
老房子十年前拆迁,父母用补偿款加积蓄,在这里买了套宽敞的电梯房。
父亲柳建国,母亲李秀兰,今年已八十。
身体……据说一天不如一天。
弟弟柳大强,当年跟在她屁股后头流鼻涕的小豆丁,如今也已年近半百,成家,有孩子。
父母如今由他照顾。
柳寒烟在楼下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她试了三次,指尖触碰到单元门的门铃,又三次缩回。
近乡情怯。
三十年异界漂泊,江湖风雨,生死搏杀……都未曾让她如此犹豫。
最终没有按铃,只是怔怔望向高处。
十三栋七零二室。
客厅宽敞明亮,装修朴素干净。
父亲柳建国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头发全白,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他眼神有些浑浊,正呆呆地望着电视。
屏幕里正播放着戏曲,但他似乎并未真的在看。
母亲李秀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织着毛线,动作缓慢,织几针就要停下来歇口气。
她的背佝偻得厉害,曾经乌黑的长发如今稀疏灰白。
一个五十多来岁、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端着杯温水走过来,小心地喂父亲喝了两口。
“爸,今天感觉咋样?”
柳大强问,声音温和。
柳建国缓慢地转过头,看了儿子一眼,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还……行。”
“妈,您也歇会儿,别织了,眼睛累。”
柳大强又转身对母亲说。
李秀兰放下毛线,叹了口气,
“闲着也是闲着……给你爸织个护膝,他老是喊腿凉。”
她顿了顿,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墙上全家福。
照片有些年头,色彩已然泛黄。
照片里,年轻的柳建国和李秀兰并肩坐着,笑得灿烂。
他们身前,站着十七八岁、扎着马尾、一脸青春朝气的柳寒烟,以及十来岁剃着小平头、笑得傻乎乎的柳大强。
李秀兰的目光在照片中女儿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柳大强察觉。
“妈,又想姐了?”
他轻声问。
李秀兰眼圈瞬间红了,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
“能不想吗?三十年了啊……一点音信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说着,声音哽咽。
柳建国听到“姐”字,浑浊的眼里闪过微光。
他转过头,看向墙上的照片,干枯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照片中的女儿。
柳大强眼眶也红,他蹲下身,握住母亲的手,
“妈,别瞎想。姐……姐她肯定没事。
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回来?”
李秀兰苦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都八十了,你爸也八十了……还能等到那天吗?
我就想……就想临走前,能再看她一眼,知道她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柳大强别过脸,使劲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
他不能哭,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会回来的。”
他喃喃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姐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