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走出院子时,天刚亮透。
他没走集市那条道,绕了半圈从东街拐过去。文渊阁的门已经开了,和昨天一样,掌柜正在扫地。
这回他没在门口停,直接推门进去。
“早啊。”他开口,声音平平的,“来买书。”
掌柜抬头看了他一眼,铜边眼镜滑到鼻尖,慢悠悠放下扫帚:“公子今天这么早?”
“备考的人哪有不早起的。”齐云深笑了笑,往书架那边走,“昨儿说要的《策学辑要》,还有《律例详解》,都给我拿一本。”
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去取书。齐云深趁机扫了一眼角落那个矮柜——锁着,和昨天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医书区,随手抽了一本《伤寒论》翻了翻。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一看就是被人翻过很多次。
“您这儿医书挺全。”他说。
“都是老底子留下的。”掌柜抱着两本书走过来,“有些还是前朝传下来的残本。”
“哦?”齐云深抬眼,“那……有人常来看这类书吗?”
掌柜一愣:“谁?”
“比如一个女子。”他语气轻松,“粗布衣裳,木簪挽发,说话挺轻的。”
掌柜眯起眼想了想,忽然点头:“你说沈娘子?”
齐云深心跳快了一拍,面上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来得勤。”掌柜说,“每月总要来三四趟。头一回来的时候还问有没有《千金方》,我找了半天才从底下翻出来。后来她又借过《本草衍义》《脉经集注》,连《难经》都看过。”
齐云深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就看医书?”
“哪能。”掌柜摇头,“前些日子她还翻过兵书。《吴子兵法》《六韬》都借走了几天。我还纳闷,一个妇道人家看这些做什么。”
齐云深没接话。
掌柜继续说:“最怪的是,她专门打听过‘天机阁’的事。”
齐云深猛地抬头。
“她说前朝有个机关术门派叫天机阁,问我有没有留下图谱或者手札。”掌柜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顶多几本讲奇技淫巧的杂录,她也翻了一遍,最后什么都没拿走。”
齐云深慢慢合上手里的《伤寒论》。
医书、兵法、机关术。
三样东西,没有一件是普通逃荒妇人该碰的。
他把书放回架子,转身走向掌柜:“这两本我要了。”
“一共三十二文。”
他摸出铜钱放在柜台上。动作很稳,一枚一枚数清楚。
就在掌柜低头收钱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声音很轻,但齐云深听出来了。
他立刻拿起刚买的《科场程墨》翻开一页,假装在看目录。
“沈娘子来了。”掌柜抬头打招呼。
齐云深没动,也没抬头。
沈令仪走进来,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她穿着那身靛青襦裙,袖口沾着一点面粉,像是刚从灶台前离开。
她看了齐云深一眼。
他抬起脸,冲她笑了笑:“你也来买书?”
“路过。”她说,“听说这儿有本《农政全书》,想看看。”
“那本在后面。”掌柜转身去拿,“你稍等。”
沈令仪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走到旧书架前,开始翻找。动作自然,神情平静。
齐云深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本《科场程墨》。书页上的字一个都没看清。
他在看她的手。
那双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翻书时极稳,每一页都轻轻掀开,像怕弄坏了纸张。
可他知道,这双手能在瞬间卸掉别人的力道,能用一根银簪逼退黑衣人。
“你的书。”掌柜把《农政全书》递给她。
沈令仪接过,翻了两页,摇头:“不是这本。”
“那是哪本?”
“我自己也不确定。”她轻声说,“可能是记错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经过齐云深身边时,她顿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买书。”他扬了扬手里的《科场程墨》,“备考。”
她看着他,眼神有点深。
“你以前不爱看这种书。”
“现在不一样了。”他说,“得为以后打算。”
她点点头:“早点回去吧,小满早上闹腾,非说要吃你煎的蛋。”
“好。”
她走了。门帘晃了两下,落下。
齐云深站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知道他不看《科场程墨》。
她记得他不爱吃蛋。
可她没拆穿他。
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他慢慢把书放回柜台:“这本也不买了。”
掌柜一脸疑惑:“啊?”
“换一本。”他重新挑了本《春秋左传》,付钱,拿好。
出门时,阳光照在脸上。
他没回头,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脑子里全是掌柜说的话。
医书、兵法、机关术。
三样东西,三条线,全都指向同一个真相——她不是逃荒妇人。
她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而文渊阁,只是她查探的一站。
他忽然停下脚步。
如果她是来找线索的,那她会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比如……医馆?
他转身就往西街走。
那边有家破旧医馆,门板都歪了,平时没人去。
但他记得,昨天沈令仪买药时,郎中提过一句:“城西老张家传的方子。”
老张。
这个镇上唯一姓张的大夫,就在那家破医馆里。
他加快脚步。
太阳越升越高。
他走到西街口,看见那间医馆的招牌挂在半空,风吹得摇晃。
门开着。
他放轻脚步靠近。
院子里没人。药炉凉着,案台积灰。
但屋内有声音。
是翻纸的声音。
他贴在窗边,透过缝隙往里看。
沈令仪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纸,正一张张展开。
她的眼神很专注,眉头微皱。
突然,她停下动作。
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齐云深立刻后退一步,躲进墙角。
他屏住呼吸。
屋里没动静。
过了几秒,他又悄悄凑近。
窗户还是开着的。
可屋里的人不见了。
桌上的纸卷还在,但沈令仪已经不在了。
他冲进去。
桌上只留下半张残页,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蛇缠树,月牙在上。
他的手按在纸上。
纸还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