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任济南相的曹操,最明白治理地方的艰难。
隐匿人口、 ** 污吏、地方豪强、世家大族,每一项都是施政路上的拦路虎。
如何周旋其中,最能检验为政者的本事。
政令试错的代价,往往沉重得难以承受。
就连颁布政令本身,都需要付出相应代价。
如何使政令畅通无阻,如何让政令取得实效,这是世家大族与曹操这等顶级豪强绝不外传的秘术。
或许世间偶有天才无师自通,但毕竟是凤毛麟角。
世家大族能够长盛不衰,
绝不只是靠着诗书传家,也不仅是世代簪缨。
这些都只是表象。
真正支撑世家屹立不倒的,
是他们代代相传的为政智慧与驭人**。
这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毋庸置疑。
此刻陈渡突然论及政事财赋......
曹操如同白日见鬼般直勾勾盯着陈渡。
这世上真有无所不通的奇才?
他恍惚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实的痛感证实眼前并非幻觉。
陈渡看着曹操失态的模样,轻笑颔首:
正是。
政事与财赋。
先说财赋。
主公英明,当知兵戈之争实为粮草之争。
若无充足物资支撑,纵有虎狼之师也难以纵横天下。
青州在黄巾祸起前,人口约三百万之数。
(
“虽不及荆州六百万,冀州、益州、豫州的五百万,也不比扬州四百万。
“但青州人口远超并州、凉州、交州,稍胜幽州,与司隶相当。
“充足的人口为青州赋税打下根基,此乃第一利。
“其二,青州有他州不及的天然优势——
“此处拥有天下最长的海岸线,最广袤的滩涂,更兼风调雨顺。
“凭此天时地利,青州可借鱼盐之利快速积累财富,将他州甩在身后。”
“当年管仲佐齐桓公,正是靠鱼盐之利使齐国强盛,助桓公成就霸业。
“汉武帝推行盐铁专卖,国库由此充盈,方能支撑对匈奴的连年征战。”
“且慢。”曹操突然打断道,“海岸、滩涂、气候与鱼盐何干?
“煮海盐只需取水煎熬,何须这些条件?”
陈渡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他忘了向曹操说明关键:此时制盐皆用煎卤法,无论海盐井盐。
直到明代,晒卤法才横空出世,使盐价骤降。
煎盐法千年未变,缘由有二:
其一,**长期垄断盐业,毫无改良意愿。
其二,晒盐需大片平地,内地良田尚且不足,岂能腾出空地晒盐?
即便是晒盐法诞生后,仍历经数百年才发展到直接曝晒海水的高级阶段。
而现行的煎盐法,需投入巨量人力与柴草。
“柴米油盐”中,“柴”居首位并非偶然——
其时两百斤柴值四十钱,可换二十斤米。
煮盐者无力自砍柴薪,海滨林木早被先人伐尽。
海水无法运输,盐户只得沿海设灶,购柴运至海边。
陈渡估算:若改晒盐法,同等投入下,青州盐产可激增八至十倍。
每斤盐的成本将锐减九成以上。
盐,实乃古代之石油。
青州绵延无尽的海岸线,正是一座永不枯竭的白银矿场。
陈渡掌握着操控天下盐价的权柄,能够打压各地盐商,垄断整个市场,向诸侯与百姓征收赋税。
在这场无声的经济战争中,青州将所向无敌。
因为渡通晓一种工艺,能借助阳光曝晒,产出大量优质海盐。
而这晒盐之术,关键在于广阔的沿海滩涂。
晒盐?曹操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渡,仿佛在听神话,太阿详细道来。
陈渡解释道:
正是晒盐。
需在海滨修筑阶梯式盐池,将海水从顶层逐级引入,层层曝晒。
待海水流至末层时,盐卤浓度已极高。
末层盐卤仅需一日暴晒,便可成盐。
普天之下,唯有青州具备如此辽阔的滩涂,使晒盐法得以施行。
更关键的是。
也唯有青州这般常年少雨的天气,才能保证晒盐法持续产出,不受阴雨干扰。
这是其他州郡永远无法复制的优势。
盐田?!曹操瞠目结舌。
晒盐!
这完全颠覆了曹操的认知,彻底冲垮了他的想象界限。
出身豪族曹家,曹操自然了解盐铁贸易。
徐州麋氏坐拥万名家仆,累积亿万家财,倚仗的正是私盐买卖。
他也清楚麋家制盐是取海水熬煮而成——这过程需要消耗海量柴草。
而柴草正是制约盐产最关键的因素。
如今陈渡竟说要晒盐?!
还说唯有青州能晒盐?!
数十年的生活经验让曹操难以确信。
偏偏这话出自陈渡之口!
因此无论多么荒诞离奇,
他都选择相信。
陈渡没必要在此事上妄言。
陈渡也从不妄言。
按...按太阿之法,一日...一日可产多少盐?!
曹操 ** 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后,激动得语不成句。
陈渡略作思忖,心中计算后答道:
传统煎盐法,
每具铁盘昼夜可煮千斤左右。
参照徐州官盐产量与价格,推测其最多不过千具铁盘。
即便人力、柴草充足,
徐州官盐昼夜极限不过十万斤。
但他们绝不可能维持这般产量——
否则柴草供不应求,价格必将飞涨。
【
“按最理想情形估算,每日产量能达到两万至四万斤已属不易。”
“即便全年能有两百天投入生产,也几乎是他们的能力极限。”
“关键在于柴草供应不足。”
“但若在青州开辟盐田,兴建盐场。”
“最保守估计——”
“日晒粗盐产量可超四十万斤。”
“四十万斤?!!”曹操惊得几乎窒息,心脏几乎跃出胸腔。
猝不及防间——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栽进水中。
“咳!咳咳……”混浊的泥水呛入喉咙。
陈渡俯身欲扶,却被曹操抬手制止。
“当真能超四十万斤?!!”曹操瘫坐在浅水中追问。
陈渡一把将曹操拽起,顺手在黑衣上抹了抹水渍,“不止。”
“不止?”曹操闻言反而松了口气,这才符合常理。
正如煮盐离不开柴火支撑,日产四十万斤怎可能毫无制约?
达不到四十万斤才正常。
但若有三十万斤日产量,便足以让他在青州靠盐业富甲一方。
甚至一年内就能武装麾下两万精兵,打造真正的铁血之师!
“早年勘察青州地势时,发现至少五处巨型滩涂适宜建盐场。”
“折算下来,青州日晒盐产量可达两百万斤。”
“多少?!!”
“两百万斤?!!”
曹操瞳仁暴睁,声线陡然拔高,险些发出刺耳鸣叫。
震惊之下他双腿发软,踉跄着又要栽倒。
幸亏陈渡早有防备,及时架住他才避免再尝泥水。
“太阿此言非虚?真是两百万斤?!!”
曹操强稳心神又确认一遍,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连喉头都跟着震颤。
这绝对是他生平听闻最震撼的消息!
此刻他脑中全是天文数字,完全忽略了对方提及的勘察细节。
五处盐场,单日两百万斤!
徐州官盐日产量不足十万,即便算上麋氏私盐至多十二三万斤——
那还是在无视原料限制的极端情况下。
若考虑柴草制约,整个徐州官私盐合计,日产连八万斤都难以突破。
陈渡提到,青州每日产盐量竟高达两百万斤!
这相当于二十个麋家的规模,二十个徐州的产量!
采用晒盐法无需消耗柴薪,彻底摆脱了燃料限制,制盐成本骤降!
照此推算——
单凭盐业一项,青州就能富甲天下了?!
陈渡沉稳地颔首确认。
曹操花了许久才平复心绪。
他在心中盘算:
汉室最兴盛时人口不过五千万,若人人足量摄入食盐,每日需一百二十万斤。
而如今天下盐产极限不过五六十万斤,底层百姓根本吃不足盐。
这正是私盐屡禁不止的根源——官盐供给严重不足。
可陈渡却说,光是青州的盐产就能满足全天下的需求!
甚至还有剩余!
除了晒盐法,我还掌握粗盐提纯技术。
这种精制细盐能完全去除粗盐的苦涩味。
陈渡的话语再次打断曹操的思绪。
细盐?!曹操喉结滚动,目光灼灼。
陈渡始终气定神闲,仿佛在谈论日常琐事。
若明公首肯——
我们用晒盐法制取,经提纯工艺处理的细盐,
将迅速垄断天下盐市。
现市价约百钱一斤,
但我们完全能把盐价压到不足十钱,
让其他盐商彻底出局。
当然不必如此极端——
只需调控细盐产量,掌握这个经济命脉,
就能操控接下来要说的政治格局。
曹操呆若木鸡,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儒家虽轻商贾,却非不通经济。
桑弘羊当年便以心算闻名雒阳,被武帝破格擢用,
专职统筹盐铁专营,精于之道。
作为谯县曹氏下一代家主,曹操深知钱财之重。
(
曹操虽是豪族出身,却比那些世家大族更懂得经营之道。当陈渡说出惊人的晒盐产量时,曹操激动得浑身战栗。
这绝非夸大其词。此刻的震撼,甚至超越了方才大败董卓、缴获巨资的喜悦。陈渡深知他为何如此激动——青州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正是他选择此地与曹操联手的关键。
渔盐之利,将成为陈渡经济战的核心武器。他要用这套组合拳碾压各路诸侯,未来更要借此向域外攫取暴利,转嫁通胀危机。当然,这些宏图远非如今的曹操所能领会。
主公可曾听过不破不立陈渡话锋一转。
曹操勉强平复心绪:愿闻其详。
旧制不除,新政难立。陈渡目光灼灼,欲在青州立足,就必须重塑规则。
见曹操若有所思,陈渡反问:在谯县,究竟谁说了算?县令、国相,还是......话未说完,曹操已醍醐灌顶。
他当然明白——谯县曹氏与夏侯、丁氏三族盘根错节,早已形成铁板一块的利益共同体。莫说小小县令,便是沛国相颁布政令,也要看这三家的脸色行事。
豫州境内,刺史这等监察之职的官员亦不敢开罪曹氏联盟。非但如此,这些流官反倒时常有求于曹家——只因曹氏、夏侯氏与丁氏在朝堂根基深厚。位列三公九卿者,尚书台重臣中,皆有这三姓子弟身影。若论权柄,除却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豫州地界上便属曹氏联盟最为煊赫。
诸如荀氏、陈氏等世家大族,虽执掌文教之牛耳,论及朝堂影响力却远不及曹氏。无他,曹氏联盟距天子更近耳。
主上宗族这般盘根错节的势力,实为豫州旧制根基所在。陈渡话锋一转,试问若有新兴势力入主豫州,妄图以新代旧,可能成事?
绝无可能!曹操答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