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卧的门被猛地推开,清晨朦胧的光线混杂着室内暧昧的气息,将床上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谭雅丽眼前。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凌乱的被褥中,自己的女儿娄晓娥赤着身子,像只依恋主人的小猫,一条白皙的腿亲昵地搭在旁边男人精壮的腰腹间。
而那男人,同样未着寸缕,呈大字型仰躺着,古铜色的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刀削斧凿般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硬朗,眉宇间即使沉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让谭雅丽的大脑瞬间空白。
几乎在门被推开的同一瞬间,李震岳常年养成的警觉性让他骤然睁眼,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门口陌生的中年妇人。
而娄晓娥也被母亲的尖叫声和李震岳瞬间绷紧的身体惊醒,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带着被惊扰好梦的不满:“妈?你……你怎么来了?喊这么大声干嘛……”
待看清门口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母亲时,娄晓娥的睡意才彻底吓飞,惊呼一声:“妈!” 她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地拉扯散落的被子,试图将自己和身旁的李震岳紧紧裹住,脸颊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你……你给我出来!”谭雅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娄晓娥,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客厅,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卧室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娄晓娥慌乱地穿着衣服,小声对李震岳急急解释:“是我妈……她怎么突然来了……” 李震岳眉头微蹙,但眼神很快恢复了冷静,他沉默而迅速地穿上衣裤,动作不见丝毫拖泥带水。
不一会儿,两人穿戴整齐,前一后来到客厅,在谭雅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未散的酒气。
谭雅丽的目光像两把刀子,死死钉在李震岳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指向性明确无比:
“说!这男的是谁?”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显得尖锐。
娄晓娥抢先开口,带着维护的姿态:“妈,这是震岳哥。”
“哥?”谭雅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讥讽,“哥也喊上了?娄晓娥!你才从那个家里搬出来多久?就这么不知检点,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搞在一起?!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想到自己在娄家受的委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女儿“无所出”被夫家抛弃,如今女儿又这般“不自爱”,更是痛心疾首。
“妈!你不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娄晓娥又急又委屈,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震岳哥跟我……我们老早就认识了!”
“老早?”谭雅丽一愣,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多早?”
“是在北边的时候,”娄晓娥抓住机会急忙解释,“我上高三那年,有一次遇到危险,是震岳哥救了我!”
谭雅丽瞳孔微缩,尘封的记忆被触动。她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桩事,女儿当时提过一句,但语焉不详。
她重新审视着李震岳,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充满审视:“救了你?那个……军官?”
“嗯!”娄晓娥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有力的证明。
谭雅丽沉默了,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李震岳。这个男人坐姿挺拔,眼神沉静,即使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也看不出丝毫慌乱或猥琐,反而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质,确实不像寻常之辈。
她想起刚才看到他身体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旧伤疤,那可不是普通人会有的印记。
心中的怒火稍熄,但作为母亲的担忧和现实问题立刻涌了上来。
她看着李震岳,语气严肃,直接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好,就算你们旧相识。那我问你,李……震岳是吧?我的女儿,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你就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李震岳嘴唇动了动,他向来行动多于言辞,更不善处理这种情感纠葛和名分承诺。
面对谭雅丽直白的质问,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关乎“未来”和“责任”的命题。
娄晓娥见他不说话,生怕母亲逼他,连忙插嘴道:“妈,我们现在这样很好!真的,我很满足!”
“很好?满足?”谭雅丽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转向女儿,声音带着痛心和不忿。
“没有名分,住在这种小房子里,这叫什么好?娄晓娥,你清醒一点!没有婚姻的保障,你现在年轻漂亮他自然对你好,可以后呢?你在他眼里,充其量就是个高级一点的用人!懂吗?玩玩可以,谁会当真娶一个不能生养、还离过婚的女人!”
“妈——!”娄晓娥尖叫出声,母亲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卑,让她瞬间脸色煞白,眼泪涌了上来。
而李震岳,在听到“高级一点的用人”和“不能生养”这几个字时,眉头狠狠一拧,一直沉静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谭雅丽那句“高级一点的用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温情。
“妈!”娄晓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
谭雅丽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和决绝:“别叫我妈!我今天从娄家搬出来了,那个地方,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娄晓娥愣住了,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难堪,急切地问:“妈,你说真的?你真的搬出来了?”
“嗯,”谭雅丽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过李震岳,最后定格在女儿脸上,语气强硬起来,“以后我就跟你一起过。但是,这个男人——”她手指再次指向李震岳,“他要是给不了你名分,就让他立刻离开!我的女儿,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糟践!”
“妈!你不懂!”娄晓娥又急又慌,脱口而出,“震岳哥在那边……在北边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我们不可能有你说的那种名分!”
“什么?!”谭雅丽如遭雷击,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她指着李震岳,手指颤抖得厉害,“你……你竟然……”她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转而对着娄晓娥,痛心疾首,“他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娄晓娥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倔强地昂着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凄楚,“在那边的时候,我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连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奢望!现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认了!我是绝对不会跟震岳哥分开的!”
这是她压抑已久的心声,是飞蛾扑火般的执念。
谭雅丽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她猛地转过头,如同被激怒的母狮,将所有怒火对准了始终沉默的李震岳,厉声质问:
“李震岳!你听见了吗?晓娥她已经够不幸了!被夫家抛弃,背井离乡!你既然给不了她未来,负不起责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李震岳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石头。
谭雅丽的质问字字诛心,他却无法辩驳。他确实无法给予娄晓娥世俗意义上的完整承诺。
娄晓娥生怕李震岳被逼走,急忙抢着解释,声音带着哀求:“妈!你别逼震岳哥!他过来是有重要任务在身的,他……他在香港待不了多久的,可能几年就要回去的……”
谭雅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女儿的死心塌地,男人的沉默与“短暂”,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绝望。
李震岳看着眼前这对情绪激动的母女,一个为自己奋不顾身,一个为女儿心痛如绞。他向来习惯用行动解决问题,而非言语承诺,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迎上谭雅丽逼视的眼神,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
“谭阿姨,”他改变了称呼,以示郑重,“我身份特殊,确实无法用李震岳这个名字给晓娥一个法律上的婚姻。我最多只能在香港停留五年,五年后,无论如何我必须回去。”
他顿了顿,感受到身旁娄晓娥瞬间僵住的身体和骤然收紧抓着他衣袖的手,继续沉声说道:
“但是,如果晓娥愿意……在这五年里,我愿意用‘路正华’这个身份,和她登记结婚。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给的、最正式的承诺。”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娄晓娥。
她猛地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震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惊喜如同浪潮般瞬间淹没了她,之前所有的委屈、不安和恐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愿意!我愿意!震岳哥,我愿意!”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再也顾不得母亲就在旁边,整个人如同归巢的乳燕,直接扑进了李震岳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的肩窝,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谭雅丽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女儿脸上那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罢了,罢了……女儿的心早就栓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哪怕只有五年,哪怕只是一个化名的婚姻,对女儿来说,恐怕也是奢求已久的圆满。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疲惫地站起身,懒得再看那对紧紧依偎的男女,一言不发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行李箱,走进了离主卧最远的那间客房,重重地关上了门,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
客厅里,娄晓娥依旧紧紧抱着李震岳,生怕一松手这一切就会消失。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李震岳怀里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眼神亮得惊人:“震岳哥,快!我们去洗脸洗澡!”她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雀跃。
她几乎是拉着李震岳完成了洗漱,自己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化了个淡妆,换上了一身她认为最漂亮的裙子。
然后,她紧紧挽住李震岳的手臂,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坚定:“走,我们出去!”
李震岳由着她安排。两人去了附近一座不算很大但很肃穆的教堂。
在捐了一笔可观的“奉献”后,教堂为他们安排了加急的婚姻登记仪式。
在彩绘玻璃透下的斑斓光影中,在神父庄重的祝福语里,他们以“路正华”和“娄晓娥”的名义,许下了婚姻的誓言。
虽然正式的证书要十五天后才能领取,但那份盖有教堂印章的登记证明,已经被娄晓娥像宝贝一样紧紧攥在了手里。
回来时,已近中午。谭雅丽已经收拾好了餐厅的狼藉,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她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默默地摆好了碗筷。
娄晓娥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到谭雅丽身边,抓住她的胳膊,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红晕,声音又甜又糯:“妈!你看!”她献宝似的拿出那张登记证明,“刚才我们就是去教堂了!神父已经为我们主持了仪式,给了我们祝福!十五天后就能拿到正式的结婚证了!我现在是路太太了!”
谭雅丽看着女儿手中那张纸,又看看女儿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心头百感交集。
她伸手戳了一下娄晓娥的额头,语气嗔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缓:“你啊!急冲冲地跑出去,我就猜到没好事!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三人坐下来吃饭。谭雅丽的厨艺确实很好,简单的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只是或许是因为心情复杂,她煮的米饭似乎少了一些。
李震岳胃口颇佳,几口菜下肚,碗里的米饭很快就见了底。
他看着已经见空的电饭煲,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多夹了几筷子菜。
这个小细节,落在了悄悄观察他的谭雅丽眼里,她目光微动,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