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皇后大道上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勾勒出香港特有的繁华轮廓。
李震岳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廉价西装,混在熙熙攘攘的下班人潮中,如同滴水入海。
他刚刚结束了对目标地点周边环境的又一次细致踩点,正慢悠悠地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商铺和广告牌,脑海中却在反复推演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
这个年代的香港,普通工人月薪不过两三百港币,那些穿着体面、出入写字楼的所谓“公司精英”,也不过拿着七八百元的薪水。
看着身边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再对比自己怀中那仅剩的、连下个月房租都可能付不起的几百港元,李震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偶尔有豪华轿车鸣着喇叭从身边驶过,车窗后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腹中传来饥饿感,他打算在路边找个最便宜的地摊,随便对付一顿晚饭,能省则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却又异常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震……震岳哥?”
李震岳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如同被电流击中,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回头的本能。
脚下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反而加快了些许步伐,混入前方更多的人群。
心中警铃大作:怎么可能?在这里竟然会被人认出来?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急促地跟了上来,一道身影小跑着绕过他,在他前方几米处猛地停下,转过身,一双带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惊喜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是娄晓娥!
她比在四合院时清瘦了些,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少了些许往日的娇气,多了几分历经变故后的成熟,但那双眼睛,李震岳不会认错。
“震岳哥!真的是你!你……你也来香港了?”
娄晓娥的声音带着颤抖,似乎无法理解为何会在这里见到他。
李震岳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带着些许沙哑和陌生的语调说道:“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 说完,他试图从她身边绕过去。
可娄晓娥却异常固执,她猛地冲上前,竟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李震岳,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略显单薄的西装后背上,带着哭腔:“你就是震岳哥!你的背影,你的感觉,我不会认错的!你骗不了我!”
这一下,引得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投来或好奇、或暧昧、或看热闹的目光。在这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当街拥抱的男女可不多见。
李震岳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娄晓娥手臂传来的力度和身体的微微颤抖。
他尝试着去掰开她的手,但娄晓娥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箍住,就是不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大街上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李震岳无奈,只得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严厉,“你先松开,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听到这话,娄晓娥才仿佛确认了一般,松开了手臂,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破涕为笑:“你果然是震岳哥!”
李震岳在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带着娄晓娥,迅速离开了热闹的主干道,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找了个摆在角落、灯光昏暗的地摊,点了两份最便宜的叉烧饭。
坐下后,娄晓娥依旧难掩激动,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震岳哥,你怎么也到这里了?是……是出差吗?丁秋楠姐和孩子们呢?他们都来了吗?”
“没有。” 李震岳的回答简短而冰冷,拿起桌上的劣质茶水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这个回答让娄晓娥愣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带上了愧疚和恐惧:“震岳哥……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们家的事,连累了你?让你在国内待不下去了?”
她想起了父亲临走前对李震岳的感激,以及那笔丰厚的“谢礼”,难道事情败露了?
“没有。” 李震岳再次否认,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他不能透露任何信息,必须尽快打消娄晓娥的疑虑和纠缠。
“那……那是为什么……” 娄晓娥还想再问,但她突然感觉到,坐在对面的李震岳身上,散发出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气息——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和警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瞬间立起,将她所有的问题都堵了回去。
这股气息让她感到心悸,甚至比许大茂当初威胁她时更让她害怕。
她识趣地闭上了嘴,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面前油腻的叉烧饭,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一丝莫名的委屈。
眼前的震岳哥,似乎和记忆中那个在四合院里沉稳可靠、在寒风中给她指明生路的军官,有些不一样了。
李震岳看着她低下头,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中的警报并未解除。
这个意外的相遇,打乱了他的节奏,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他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个“意外”,绝不能让她影响到自己的任务。
地摊昏黄的灯光下,气氛有些凝滞。娄晓娥看着对面沉默进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李震岳,心中忐忑,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震岳哥……你……你现在住在哪里?安顿下来了吗?”
李震岳头也没抬,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不劳费心。”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危险的偶遇。
娄晓娥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疏离,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她这个年纪尚存的天真。
“震岳哥,我……我住的地方挺大的,而且就我一个人住……晚上有时候挺害怕的。要不……你过来住?也有空房间……”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这话对于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性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大胆的暗示了。
“不了。” 李震岳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
他迅速扒完最后几口饭,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港币放在桌上结账,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娄晓娥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震岳哥!” 娄晓娥见他真的要走,情急之下也猛地站起来。眼见李震岳步伐极快,转眼就要融入街道的人流,一种即将再次失去依靠的巨大恐慌攫住了她。
她也顾不得形象,拎起裙摆就追了上去,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哒哒”声。
李震岳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唤,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娄晓娥心急如焚,眼看距离又要拉开,她一咬牙,竟然弯腰脱掉了那双碍事的高跟鞋,赤着双脚,不顾地面硌脚和路人诧异的目光,拼命地奔跑起来,再次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李震岳,双臂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震岳哥!不要……不要丢下我!” 她带着哭腔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仿佛他是她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浮木。
李震岳身体一僵,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和颤抖,以及胸前那双被她攥在手里、鞋跟还在晃悠的高跟鞋。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这种感觉比面对持枪的敌人还要让他棘手。
“娄晓娥,” 他试图让她认清现实,声音冷硬,“我已经结婚了,秋楠怀着我们的第四个孩子。”
他搬出家庭,希望能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此刻的娄晓娥似乎陷入了一种偏执。
她用力摇头,脸颊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摩挲着他的后背:“不!我知道!但……但这里是香港,可以的……可以娶好几个老婆的!震岳哥,我不要名分,我就要跟着你!我喜欢你!从在四合院的时候就喜欢!”
她终于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喊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办完事就会离开。”
李震岳继续泼冷水,希望她能明白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暂时也要!” 娄晓娥执拗地回应,抱得更紧了,“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跟你一天!”
李震岳沉默了。他知道,对于一个情感上遭受重创、孤身在外、又对他心存依赖和幻想的女人,讲道理此刻是行不通的。
强行挣脱或许可以,但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动静,甚至可能让她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这对他隐藏身份极为不利。
感觉到他的沉默,娄晓娥也暂时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贪婪地呼吸着那让她感到安心的、混合着皂角与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李震岳才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你先把鞋子穿上吧,像什么样子。”
“那你不能丢下我跑掉!” 娄晓娥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侧脸,讨要着承诺。
“……好吧。” 李震岳勉强应道。
娄晓娥这才稍稍松开一只手,弯腰去穿鞋,但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仿佛怕他瞬间消失。
穿好鞋后,她这次转到了李震岳面前,变成了面对面的拥抱,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到一种久违的、让她想落泪的安全感。
她低声诉说着,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倾诉:“我跟我爸妈分开住了……分家的时候,我分到了一套房子,还有一百多万现金……我妈跟我爸住在一起,几个哥哥为了争家产,闹得太凶了,我不喜欢那样……”
她的话语里,带着对家族内部倾轧的厌倦,也隐隐透露出现在物质的富足与情感的匮乏。
她仰起脸,看着李震岳刚毅的下颌线,脸上泛起红晕,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无比的认真:
“震岳哥,在四合院的时候,我看着你和秋楠姐……我无数次……无数次想象过能这样抱着你……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彻底暴露了她深藏已久的情愫,也将她自己置于了一个更加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李震岳听着她的告白,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心中却没有半分旖旎,只有愈发沉重的负担。这个意外,比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麻烦。
李震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种柔软却坚韧的藤蔓缠住了。
娄晓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则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一刻也不肯松开。
任凭他如何冷脸,如何强调自己有任务在身,她都只是用力摇头,眼神里混合着哀求、固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震岳哥,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好不好?求你了……” 她仰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只要他一拒绝,立刻就能决堤。
李震岳心中烦躁不已。他临时藏身的那处废弃别墅,阴暗潮湿,堆满练习开锁的工具,岂能让她看见?那无异于自曝其短。
他几次暗中发力,想要挣脱,但娄晓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抱得更紧,甚至引得路人侧目。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强行甩开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当街哭喊起来,那将引来更大的麻烦。
无奈之下,他只得妥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好,我送你回去。但你住的地方,我不可能长待。”
听到他松口,娄晓娥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连忙点头:“好,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跟着娄晓娥,李震岳来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半山区。
眼前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洋楼,即使在富豪云集的此地,也显得颇为气派。
娄晓娥拿出钥匙,打开了三楼的大门。
踏入屋内,李震岳目光迅速扫过。
内部空间极其宽敞,估计有三百平方米,装修是西式风格,铺着柔软的地毯,摆放着昂贵的皮质沙发和胡桃木家具,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但这偌大的空间里,却透着一股冷清和缺乏烟火气的感觉。
“这边的房子好奇怪,要买就得买下一整层。”
娄晓娥小声解释着,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一丝不安,“房子太大了……晚上只有我一个人,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听得特别清楚,我好害怕……震岳哥,你搬过来住好不好?这里房间很多……” 她再次旧事重提,眼神充满了期盼。
“我说了,我还有事。” 李震岳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环境和可能的监视点,语气依旧冷淡。
娄晓娥走到他身后,没有像之前那样抱住他,但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清醒和绝望:“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很重要的事。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现在放手,可能……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的话语戳破了李震岳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李震岳身体微微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考虑过,是否可以用一记精准的手刀暂时让她昏厥,然后迅速离开,彻底消失。以他的身手,这易如反掌。
但另一个念头同时升起——或许,可以利用她?
娄晓娥拥有合法的身份、不俗的财力,而且社会关系相对简单。
如果操作得当,她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白手套”或“马甲”,为他后续的资金运作和身份掩护提供极大的便利。
这比他独自在黑暗中摸索要安全和高效率得多。
然而,这个念头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眼前这个女人,情感极不稳定,依赖性太强,就像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她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这种状态很容易坏事。
就在他内心激烈权衡之际,娄晓娥已经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和两个水晶杯,又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些精致的火腿切片,摆在茶几上。
“震岳哥,喝一点吧,你看上去很累。” 她轻声说道,试图缓和气氛。
李震岳看着那瓶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些天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戒备状态,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
此刻身处这看似安全的奢华环境,精神确实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些。
他确实需要一点酒精来放松,但理智告诉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走过去,坐下,接过娄晓娥递过来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他仰头喝了两杯,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暖意,多日积累的疲惫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但他立刻放下了酒杯,不再多饮。
娄晓娥看着他只喝了两杯就停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她拿起酒瓶,又想给他倒上:“再喝一点嘛,震岳哥,这酒不错的……”
李震岳抬手挡住了瓶口,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娄晓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客厅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