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海水,即便在夜里也带着一股黏腻的温热。
李震岳选择了一处远离灯光、礁石嶙峋的偏僻角落,将简单的行囊固定在充气的汽车内胎上,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海水之中。
他注意到,这片海域并非只有他一个“夜行者”,远处隐约可见其他模糊的身影也在奋力泅渡,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冒着风险奔赴对岸那片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土地。
依靠着内胎的浮力和自身过硬的体能,海流虽然有些湍急,但李震岳游得还算稳健。冰冷的海水浸透了衣衫,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他不断调整着方向,避开可能存在的巡逻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抵达对岸。
两个多小时后,他的脚尖终于触到了坚实的沙地。
他拖着疲惫却不敢松懈的身体,踉跄着爬上一片荒芜的海滩,瘫倒在潮湿的沙子上,大口喘着气。
咸涩的海水从头发上滴落,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危险的海岸线。
拧干衣服上多余的海水,他将依旧贴身藏好的手枪和港币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借着微弱的月光,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南摸索前行。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然而,仅仅走了不到五分钟,前方路口突然射来两道明晃晃的手电筒光柱,直接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喂!边个系度?” 一个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男声响起,语气不算友好。
李震岳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挡在眼前,适应着强光。
他看清了对方是两名穿着邋遢、身材一壮一瘦的男子,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见他不答话,另一个稍微壮实点的男子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道:“我们这里有招工,干不干?管吃住,有工钱拿!” 他上下打量着李震岳湿漉漉的狼狈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神色,仿佛认定这是刚偷渡过来的“肥羊”。
李震岳心念电转,这类在边境附近“接人”的,多半是搞黑工厂或者骗人去卖苦力的蛇头。
他摇了摇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不用了,我找亲戚。”
“找亲戚?” 壮汉嗤笑一声,逼近一步,“刚游过来的吧?这边一般不待见穷亲戚的!先跟我们干几个月,攒点钱,打扮得像个人样再去找,不是更好?” 话语中带着诱骗和威胁。
李震岳依旧摇头,身体微微紧绷,做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不麻烦了,我知道地址。”
见李震岳“不识抬举”,那壮汉脸色一沉,声音变得阴狠起来:“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乖乖跟我们走,不然……” 他晃了晃手里的木棍,“送你到差馆,让你即刻遣返!”
李震岳眼神一冷,不再废话。
那壮汉见他“冥顽不灵”,骂了一句脏话,伸手就过来抓李震岳的胳膊,想用强。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李震岳的瞬间,李震岳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他身体微微一侧,避开抓扯,右脚脚尖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狠辣地踢在壮汉小腿的胫骨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壮汉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抱着瞬间变形的小腿栽倒在地,剧痛让他满地打滚。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震岳一个迅捷的跨步,如同鬼魅般贴近了另一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瘦子。
那人刚想举起手电筒砸过来,李震岳的手刀已经带着破风声,精准地砍在了他的颈侧动脉上。瘦子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白一翻,直接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李震岳面无表情,回身走到还在哀嚎的壮汉身边,依样画葫芦,一记手刀下去,世界清静了。
他迅速蹲下身,捡起掉落的手电筒,在两人身上仔细翻查。
除了几包劣质香烟和零碎杂物,只找到了皱巴巴的二十六块港币,以及两张过塑的、看起来颇为粗糙的身份证。
他将港币和身份证收起,又拿走了那两个还能用的手电筒。有了光源,在黑暗中行走会安全很多。
处理完现场,他将昏迷的两人拖到路边的灌木丛里隐藏起来,至少在天亮前不会被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再多停留,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在依旧昏暗的小路上,手里握着刚刚“缴获”的手电筒,李震岳的心却沉了下去。
身怀绝技,他可以轻易解决一两个毛贼,但在这片完全陌生、龙蛇混杂的土地上,如何打开局面?如何获取信任,建立渠道,去完成那项代号“印章”的绝密任务?
他看着手中那薄薄的二十六块港币,这在香港,恐怕连几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
从零到一,积累起完成任务所需的财富和资源,这第一步,无疑是最艰难,也最关键的。茫茫香江,他这只孤雁,该如何落脚,如何展翅?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震岳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五年,看似不短,但对于一个需要白手起家、还要完成隐秘任务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走寻常路径,打工、做小生意慢慢积累?那无异于痴人说梦,等他攒够启动资金,五年之期恐怕早已过半。
他是谁?他是精锐部队的军官,是经历过战火淬炼的利刃!他的思维方式和解决问题的手段,天然带着军队的烙印——高效、直接,必要时,不惜使用武力。
走偏门?他对香港的三教九流、黑道规矩一无所知,盲目扎进去,只怕寸步难行。
去打黑拳?用血肉之躯在笼子里搏命换取微薄的赏金?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掐灭了。
不是怕死,而是觉得耻辱。他一身本事,是用来保家卫国、执行特殊任务的,不是用来取悦赌徒、供人消遣的。
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条路——黑吃黑。
用暴力手段,从那些本身就不干净的势力手中夺取启动资金。这是最快的方式,也最符合他当下的能力和处境。
“那些黑社会,钱真的多吗?” 他暗自思忖。寻常收保护费、看场子的古惑仔,恐怕也是囊中羞涩。
真正有钱的,是那些操控着黄、赌、毒,尤其是毒品生意的幕后庄家。但是,这种人行踪诡秘,势力盘根错节,如何找到他们,并且能确保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接下来的几天,李震岳像一个幽灵,穿梭在香港的街头巷尾。
他买来各种报纸,仔细搜寻着社会新闻版块里关于罪案和警方行动的报道;他蹲在路边摊,竖起耳朵听着食客和摊主用粤语闲聊的江湖传闻;他甚至在夜晚走到龙蛇混杂的庙街、湾仔,观察着那些眼神闪烁、举止异常的人群。
信息碎片慢慢汇聚。他意识到,直接寻找大毒枭风险太高,而且需要更长时间的经营。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群体——那些利用职权,与黑势力勾结,大肆敛财的腐败警察。他们同样拥有大量不义之财,而且相对而言,他们的行踪和习惯更容易被摸清。
他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几个英籍总警司的信息:莫李信、奥利李、徨乐夫、窦信、罗皮德……警务处处长级别太高,目标太大,容易引发地震,不合适。
经过初步筛选和几天的外围观察,他最终锁定了目标——奥利李。
这个人出行相当低调,很少前呼后拥。但李震岳敏锐地发现,他每天早上上班时手里提的公文包看起来比较干瘪,而晚上下班时,那个公文包偶尔会显得有些沉甸甸的,轮廓也变得不那么规整。
这种细微的差异,在普通人眼里或许不会留意,但在李震岳这种受过专业观察训练的人看来,却是一个值得深究的信号。
连续多日的跟踪和观察(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利用环境掩护远距离确认其行程规律),李震岳基本确定这个奥利李问题不小。
他住在相对僻静的半山区一栋独立洋房里,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个洋人太太,没有请佣人(这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这为他后续行动减少了不确定因素。
然而,启动资金正在飞速消耗。
原本的一千零二十六元港币,在支付了廉价旅馆费用、日常饮食、交通以及购买必要的观察工具(如旧报纸、廉价衣物)后,已经只剩下不到三百元。时间不等人!
他不再犹豫,用所剩不多的钱,购置了行动所需的工具:一个旧望远镜、一个听诊器、几个不同用途的背包、一片薄而锋利的刀片,以及足够支撑十来天的干粮和饮用水。
奥利李的住宅已经被他反复踩点,周围环境、安保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安保,这更印证了其做贼心虚)、最佳潜入和撤离路线都已了然于胸。
现在,只缺最关键的一环——打开保险柜的技能。
他不敢去租用正规场所,而是冒险找到了一处似乎空置已久、无人看管的偏僻别墅,撬锁潜入,将其作为临时的训练基地和藏身之所。
里面恰好有一个老式的保险柜,成了他最好的练习对象。
在部队时,他曾因任务需要,跟一位精通此道的老师傅系统地学习过开锁技巧,尤其是针对这种机械转盘式密码锁的原理和破解方法。
此刻,他凭借着记忆和手感,一点一点地琢磨、尝试。
他将听诊器的听头贴在保险柜冰冷的门上,手指极其缓慢地转动密码盘,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内部机括传来的那微乎其微的“咔哒”声。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极其考验耐心和专注力的过程。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有些僵硬。
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
几天不眠不休的疯狂练习后,他终于能将打开这个老旧保险柜的时间稳定在十几分钟左右。
然而,看着被自己打开的柜门,李震岳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耻辱感。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校官,曾经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击败敌人,如今却要像鼠辈一样,在这里苦练溜门撬锁的伎俩,准备去行盗窃之事。
这种心理落差让他感到无比憋闷和自我厌恶。
但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薛组长的嘱托,想起“印章”任务的重要性,想起国家可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个人的荣辱,在更高的目标面前,必须暂时放下。
“耻辱,我记下了。但路,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