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的年末,寒意尚未完全到来。第二预备师的通讯兵秦墨搭了辆运送物资的军用卡车,颠簸了小半天,才抵达第三预备师师部。
送达文件后,距离返回还有一段时间,加之帮忙卸货弄得一身尘土,他索性在熟悉的第三师部大院里边踱步边拍打着身上的灰。
天气阴沉,冷风飕飕,除了岗哨和偶尔快步走过的执勤人员,外面人烟稀少。秦墨看了眼腕表,决定干脆在第三师食堂解决了午饭再回去,便朝着食堂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刚绕过一处营房,便看见路边空地上有四个人正在比划着什么,看样子不像正式训练。闲着也是闲着,秦墨双手插兜,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倚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看起了热闹。
那四人见来看是个穿着军装的陌生面孔,瞥了一眼,也没太在意,继续他们的练习。
只见其中一位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汉子,显然是领头教学的,正对另外三人讲解:
“圈中有圈、环环相扣,劲力要连绵不绝。记住,时刻注意灵活调整角度,避实击虚,以巧破力!”他一边说,一边缓慢地演示着八卦掌的趟泥步和推掌,动作沉稳,带着一股内敛的劲道。
“小涛,你来试一试,找找绕树走转的感觉。”黑壮汉子吩咐道。
那个叫小涛的年轻战士应了一声,摆开八卦掌起手式,然后便围绕着另一棵大树,一步一顿地转起圈来,神情颇为认真。
秦墨看着小涛那略显僵硬和刻板的绕树动作,再联想到刚才那黑壮汉子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讲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原本就对一旁看热闹的秦墨有些不满的四个人,目光瞬间冷冰冰地齐刷刷射了过来。
“你笑什么?”小涛停止了转圈,脸上挂不住,带着怒气训斥道。
秦墨收敛了笑容,但眼神里的不以为然却很明显:“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你围着棵死树转圈干嘛?它能还手还是能喂招啊?”
“没看见我们正在练武吗?”小涛语气更冲了。
“哦——”秦墨拖长了音调,带着几分戏谑,“这是武术啊?我还以为……”
“以为啥?没见识!”旁边另一个战士帮腔道。
秦墨撇了撇嘴,语气轻蔑:“切,花架子,雕虫小技,练了有什么用?能打吗?”
“你怎么说话呢!”小涛气得脸都红了,上前一步。
秦墨懒洋洋地站直了身体,伸出左手,右手依旧插在裤兜里,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说,就你这破玩意,我用一只手,都能打赢你。”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小涛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说,”秦墨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我、用、一、只、手、都、能、打、赢、你。”
“狂妄!”小涛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那教拳的黑壮汉子伸手拦住了几乎要冲上去的小涛,他脸色阴沉,强压着怒火,目光锐利地盯住秦墨:“这位兄弟,口气不小啊。你是哪个部分的?”
“第二预备师,通信兵,秦墨。”秦墨昂着头回答,带着几分跨单位“串门”的无所顾忌。
“嘿,还不是我们师的,”旁边有人嘀咕,“跑我们地盘上撒野来了。”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秦墨闻言,非但没收敛,反而更加张扬,他用插在兜里的右手随意地指了指对面四人:“是不是大话,比过就知道。你们谁上?或者……”他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一起上也行。”
看着秦墨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小涛再也忍不住,猛地挣脱黑壮汉子的手:“我来教训你!”
他再次摆开八卦掌起手式,深吸一口气,开始快速绕着秦墨游走,试图寻找破绽。
然而,秦墨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架势,就在小涛转到他侧翼,准备试探性出掌的瞬间,秦墨动了!他左脚为轴,身体猛地旋转,一记迅捷无比的侧旋鞭腿(优化了“侧旋边线踢”的表述)如同钢鞭般抽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扫在小涛的脖颈侧面。
“砰!”一声闷响。
小涛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应声倒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半天爬不起来。
“小涛!”
“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另外两人惊呼着蹲下查看,对着秦墨怒目而视。
秦墨却毫不在意地收回腿,拍了拍裤脚,语气轻松。
“赢了就行。切磋嘛,难免磕碰。不就挨了一脚吗?放心,顶多晕半个小时,醒来就没事了。” 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显然对这种场面早已习惯。
那黑壮汉子——陈强,没有立刻去查看小涛,而是死死盯着秦墨,眼神冰冷得如同这初春的寒风。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第二师的……秦墨,是吧?”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全身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股远比小涛强悍沉稳的气势散发出来。
“你,很好。”
两人的比斗,与刚才那场截然不同。
陈强面色沉静如水,脚下不丁不八,一双肉掌微微提起,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秦墨。
秦墨故技重施,又是一记迅猛的侧旋鞭腿扫向对方肋部!然而这一次,陈强不退反进,左臂如封似闭向外一格,右掌带着一股沉猛的劲力,闪电般拍击在秦墨小腿的胫骨上!
“啪!”一声脆响。
“呃!”秦墨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小腿传来,整条腿瞬间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他踉跄后退,额头上立刻渗出冷汗,心中骇然:‘这黑大个手上功夫好硬!’
吃了个大亏,秦墨再不敢托大,立刻改变策略,凭借灵活的步伐拉开距离。
低扫腿不断骚扰陈强下盘,直拳如雨点般刺向对方面门,竭力发挥自己长于距离控制的优势。
这下轮到陈强难受了。
他八卦掌虽精,但更擅长近身缠斗,秦墨的打法让他难以近身。
他硬生生用臂膀、小腿格挡了十几下攻击,左小腿胫骨被连续低扫踢得阵阵发麻,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动作也迟缓下来。
瞅准一个空档,陈强硬扛着一记直拳,脸颊被打得红肿,却借机猛地贴近,一记“塌掌”直拍秦墨胸口!秦墨眼中狠色一闪,这次竟没有后退,腰腹发力,一记凶悍的正蹬腿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地踹在陈强的心窝处!
“嘭!”
陈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后踉跄几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随即支撑不住,侧躺下去蜷缩起来。
“班长!”
“班长你没事吧?”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聚拢了十几名闻声赶来的三师官兵。他们看到陈强倒地,纷纷惊呼着围了上来。
陈强试图撑起身子,却猛地吸了口冷气,额头青筋暴起,痛苦地捂住右胸下方:“呃……别动,肋骨……可能断了。”
看着陈强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又见周围人越聚越多,眼神不善,秦墨心里也有些发毛,意识到闯祸了。他悄悄挪动脚步,想趁乱溜走。
“站住!这位同志,你把我们班长打伤了就想走?”一名战士眼尖,立刻指着他喝道。
“就是!下手这么黑!你是哪个部门的?”其他人也纷纷出声,语气充满了愤怒和指责。
“。。。。。。。。”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讨伐声中,人群越聚越密,将秦墨牢牢围在中间,水泄不通。秦墨想硬闯,却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
很快,一名闻讯赶来的中校军官分开人群,沉着脸询问了事情经过。
看着倒地不起、表情痛苦的陈强,中校眉头紧锁,当即下令:“先把人扣下!通知他们单位!”
电话直接打到了第二预备师师部。
通信连的连长亲自赶到第三师要人,结果连秦墨的面都没见到,只带回一句冷冰冰的话——是第三师警卫营营长亲自撂下的:
“人,现在不能放!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领导教出来的兵,对自家战友下手都这么狠!让他上级带着说法来领人!”
来来回回交涉了几次,第二师这边好话说尽,再三保证会严肃处理,第三师那边才终于松口。
秦墨最后虽然被放了回来,但这件事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开。
他彻底“出名”了——第二预备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通讯兵,居然把第三师警卫营公认的第一高手陈强给打得住进了卫生队,诊断结果:肋骨骨裂!
铜制纽扣在作训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肩章上的一颗银星标志着李震岳崭新的身份。如今的他已是一毛一星的排职干部,更光荣地成为了组织的一员。
他稳步走在师部大楼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沉稳。
“扣扣——”他轻轻敲响作训处长的门。
“请进。”
李震岳整理了一下军装下摆,推门而入。杨和山处长正伏案批阅文件,见他进来,抬起了头。
“处长,您叫我。”
“震岳来了,快坐。”杨处长放下钢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平时更显凝重。
李震岳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上,目光专注地等待着指示。
他敏锐地察觉到,处长今天的神色不同寻常。
“最近,师里那个通讯兵秦墨的事,你听说了吧?”杨处长开门见山。
“是,处长,有所耳闻。”李震岳点头。这件事在几个预备师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杨处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件事,最后追根溯源,扯到我们作训处,更具体地说,是扯到你这个格斗训练小组头上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震岳的反应,“第三预备师那边提出的解决方案是——由你,李震岳,亲自去他们警卫营,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格斗培训。算是……交流,也算是给个交代。”
李震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处长,这……”
“师长和政委已经同意了。”杨处长没等他问出口,直接给出了答案,语气不容置疑,“另外,那个惹事的通讯兵秦墨,从今天起,也划归你管理。是块材料,但也得好好敲打!”
“是!我明白了。”李震岳立刻起身,挺胸接受任务。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这不仅是简单的培训任务,更关乎两个师部之间的协调,以及对自己教学成果的一次特殊检验。
“你跟这批即将结业的新兵一起出发。可以带两个助手,你自己定人选。”杨处长补充道,“必要的行政手续,交给小赵去办。去吧,好好准备。”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震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了处长办公室。
。。。。。。
当李震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发现一个身材精瘦、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军人正背对着门口,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听到脚步声,那人迅速转过身。
“报告!李排长,通讯兵秦墨前来报到!”他的声音洪亮,但眼神有些闪烁,带着几分不安和倔强。
李震岳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打量着秦墨。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稍息,立正。”李震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墨下意识地绷直身体,干巴巴地站着,双手紧贴裤缝。
“你就是秦墨?”李震岳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秦墨回答。
“比武切磋,讲究点到为止。你怎么就不知轻重,下那样的重手?”李震岳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秦墨梗着脖子,辩解道:“报告排长!第一个……不经打!第二个,那个陈强,是有点真本事,我……我一时间收不住手,就……”
“收不住手?”李震岳重复了一句,目光更沉,“你的散打,是谁教的?”
“是……是李向阳,李班长教的。”秦墨老实回答,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这新上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李震岳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细节,直接下达命令,“现在,立刻去向李向阳班长报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然后,写一份不少于五百字的深刻检讨,天黑之前交到我这里来。”
“是!”秦墨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应道,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