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六连的训练仍在惯性地继续着。
单杠上磨出的老茧,障碍场上踩实的脚印,都诉说着近三个月来汗水浸透的岁月。
空气中悄然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绪——军营很快又要空了一半,班长们检查内务时话变多了,老兵指点新兵动作时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耐心,那是一种无声的不舍在流动。
晚上六点,正是饭后短暂的休憩时间,营房里有的战士在写信,有的在保养枪支,突然,尖锐急促的哨声划破安宁!
“紧急集合——!”
所有人如同弹簧般跳起,迅速打背包、持枪、冲下楼。
脚步声咚咚作响,在暮色中汇聚成紧张的节奏。
不到三分钟,全连已在操场上列队完毕,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归巢的鸟鸣。气氛肃穆,不知道连队突然集合所为何事。
王连长和指导员神情严肃地站在队伍前。
王连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指导员则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两份文件。
出乎所有人意料,指导员的语气并非往常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庄重乃至激动:
“嘉奖令!”
仅仅三个字,让整个队伍的精神为之一振。
“六连三排一班,李震岳同志!”
李震岳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在障碍训练高墙、深坑课目中,积极思考,勇于创新,改良通过方法,有效提升通过速度约两秒,经团部报请师部批准,特记个人二等功一次!授予一级荣誉奖章!并报送军区备案!”
指导员的声音在安静的操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望全体官兵以其为榜样,刻苦钻研军事技能,努力提升训练水平! 师长:xxx 政委:xxx”
队伍中响起一阵抑制不住的吸气声。
二等功!这对于一个新兵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荣誉!
“还有一份!”指导员拿起另一份文件,声音依旧洪亮。
“嘉奖令!六连三排一班,翟猛同志!”
翟猛身体一僵,眼睛瞬间瞪大了。
“在障碍训练高墙、深坑课目中,积极配合李震岳同志改良训练方法,提供宝贵建议并参与验证,有效提升通过速度约两秒,特记个人三等功一次!授予二级荣誉奖章!并报送军区备案!望全体官兵以其为榜样…… 师长:xxx 政委:xxx”
“哗——!”
这一次,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爆发开来,雷动不息!战士们用力拍着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队列中的李震岳和翟猛,那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羡慕和与有荣焉的自豪。
李震岳感觉血液“嗡”的一下冲上头顶,脸颊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没想到改进一个动作竟然能获得如此高的荣誉!翟猛更是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这个耿直的老兵,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分内之事,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功勋砸得有些晕乎乎的,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
王连长抬起手,掌声渐渐平息。他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喊道:
“李震岳!翟猛!出列!”
“是!”两人异口同声,迈着标准的正步,向前三步,转身,面向连队,敬礼。
王连长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有骄傲,也有几分遗憾。
“按照惯例,本应由团长亲自为你们授勋。但团部有紧急任务,团长已赶赴师部。今天,就由我代替团长,为你们佩戴这份荣誉!”
说着,王连长从军装上衣口袋里郑重地取出两个小巧的锦盒。
打开盒子,两枚勋章在夕阳余晖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一枚是精致的二等功奖章,另一枚是同样耀眼的三等功奖章。他先走到李震岳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沉甸甸的二等功奖章别在他的左胸口袋上方,轻轻整理了一下绶带。
接着,又将三等功奖章端正地别在翟猛胸前。
冰凉的金属接触胸膛的瞬间,两人都感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仿佛从勋章注入心田。
指导员也走上前,将两份鲜红的立功证书分别交到他们手中。
证书封面上“立功受奖证书”几个烫金大字,在暮色中依然清晰。
王连长后退一步,看着胸前奖章闪耀的两人,又扫过全场每一张年轻而激动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同志们!这就是精武强能、勇于创新的榜样!希望全连官兵,以李震岳、翟猛同志为标杆,牢记军人使命,刻苦训练,为连队、为团队争取更大的荣誉!”
“英勇善战!无上光荣!”全连官兵异口同声地喊出口号,声浪直冲云霄,久久回荡在营区上空。
李震岳和翟猛归队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战友们炽热的目光。
指导员的下一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的湖面,激起更大的波澜。
“师部命令!”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操场,“李震岳同志,于明天下午三点前,至师部训练处报到!”
“是!”李震岳再次立正应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他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师部训练处?这意味着他之前隐约听到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王连长走上前,看着自己这个即将高飞的爱将,眼神复杂,有骄傲,也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殷切期望。
“李震岳同志,晚上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早饭后来连部,带上全部行李,我会给你安排车辆送去师部。”
“是!谢谢连长!”李震岳的声音格外坚定。
“好了,解散!”
口令一下,刚才还保持肃立的队伍瞬间“活”了过来。各班排长和战友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将李震岳和翟猛裹在了中间。
七嘴八舌的声音,充满了真诚的祝贺和离别的不舍。
“好小子!震岳,真行啊!这就二等功了!咱们连多少年没出过二等功了!”一排长用力捶了一下李震岳的胸口,笑得比他自己立功还开心。
“翟猛,你这家伙运气是真不错!跟着震岳沾光了!”有人调侃着翟猛,翟猛只是憨厚地挠着头,嘿嘿直笑,小心地摸着胸前的三等功奖章,依旧觉得像在做梦。
“震岳,你这就要调去师部了?那可是大机关!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咱们六连这个娘家啊!”三班长的话语里带着由衷的祝福和一丝淡淡的伤感。
“对对对!震岳,这可是二等功!回头有机会,咱们一定得合个影!我们要跟功臣照相!”几个同年兵挤在前面,眼里满是羡慕和钦佩。
李震岳被战友们围着,听着这些真挚的话语,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胸口暖烘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不断地点着头,重复着:“不会忘,肯定不会忘!谢谢大家!”
人群稍散后,李震岳平复了一下心绪,郑重地走向连部。灯光下,王连长和指导员正在等他。
“报告!”
“进来。”
李震岳走进连部,向两位直接领导敬了最后一个军礼(作为六连的兵)。指导员笑着回礼,上前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好样的!到了师部,放开手脚干!给咱们六连争光!”
王连长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大手重重地拍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那双惯常严厉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情感,千言万语都融在这无声的动作和最后沉甸甸的三个字里:“好好干!”
回到熟悉的寝室,气氛变得有些伤感。油灯(或昏暗的电灯)下,同屋的战友们都没有睡,默默地帮他整理着行装。
“副班长,这就走了啊……”李向阳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想起不久前那个夜晚的谈话。
“震岳,到了师部,别忘了哥们儿!”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嘴里说着告别的话,动作却都有些缓慢,仿佛想将这最后的相聚时光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李震岳看着这些三个月来同吃同住同训练、汗水流在一起的战友,鼻尖忍不住有些发酸。
师部大院的气氛与基层连队截然不同。
青砖灰瓦的办公楼静默矗立,偶尔有穿着四个兜干部军装的参谋匆匆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机关特有的严肃与效率。
李震岳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军装,深吸一口气,在一扇挂着“作训处”牌子的门前站定。
“扣扣——”指节叩击木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进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李震岳推门而入。办公室宽敞明亮,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文件柜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特有的气味。
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军官正伏案疾书,肩章显示他正是杨和山处长。带路的赵干事低声汇报:“处长,李震岳同志到了。”
杨和山闻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打量过来。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李震岳同志,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小赵,给李震岳同志倒杯热水。”杨处长吩咐道。
“好的。”赵干事麻利地拿起暖水瓶。
李震岳挺直腰板坐下,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内心既激动又有些忐忑。这里是他军旅生涯的新起点,一切都充满未知。
杨处长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李震岳同志,师部决定正式组建格斗训练小组,由我暂代组长,你担任副组长。你的组织关系已经正式调到作训处了。”
他顿了顿,拿起一份文件,“你这次荣立二等功,各科训练成绩全优,完全符合提干标准。但是,”他看向李震岳,目光中带着理解与坦诚,“限于你的军龄还不到一年,按现行规定,暂时无法直接提干。不过,组织上决定,给你排长待遇,享受相应津贴。”
李震岳立刻起身,挺胸抬头:“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辜负师部培养!”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
虽然暂时不能提干略有遗憾,但排长待遇和副组长职务已是破格重用,让他感受到沉甸甸的信任。
“坐下说。”杨处长压压手,继续布置任务,“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尽快组建一个格斗示范班,作为未来推广训练的骨干力量。”他的语气变得凝重,“今年新训即将结束,接下来要重点轮训各连队的班排长。你们的任务很重,要在短时间内让几百名骨干掌握基本格斗技能。”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震岳的回答斩钉截铁。他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训练框架。
“好。”杨处长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赵干事:“小赵,你带李震岳同志办理入职手续。李震岳同志,以后工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小赵协调。”
“是!”
“去忙吧。”
手续办理得很顺利。
当李震岳领到作训处角落那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时,手心微微出汗。
枣木桌面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办公用品,窗外传来操场上隐约的口号声。他轻轻抚过桌面,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摊开信纸,略加思索,便开始拟定名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流淌而出:翟猛、钟国强、李向阳、谷一飞、申时…… 整整九人,都是六连的格斗好手,是他亲眼见过、并肩训练过的可靠战友。他相信这些兄弟一定能成为示范班的中坚力量。
接着,他又列出一份物资清单:护具、沙袋、绷带、云南白药……每一项都写得很细致。他知道,真正的格斗训练离不开这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