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怀孕的喜悦还在家中弥漫,不到两个月,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谭雅丽也确认怀孕了。
经过最初的惊愕,娄晓娥才从母亲带着羞涩与幸福的叙述中得知,在共同经营“中华食府”的日子里,谭雅丽与食府里一位姓陈的鳏夫厨师互生情愫,两人走到了一起。
陈厨师为人老实憨厚,手艺扎实,对谭雅丽更是体贴入微。
望着母亲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红晕和光彩,娄晓娥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能地有些难以接受,母亲已是四十出头的高龄,竟再次怀孕。但看到谭雅丽那充满希望和幸福的眼神,她将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想起母亲在娄家所受的委屈,想起她毅然决然离开时的决绝,心中不免酸楚。
是啊,母亲还年轻,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摆脱过去那种压抑的生活。 最终,她选择了理解和祝福。
谭雅丽出于对新家庭的考虑,提出要搬出去与陈厨师同住。
这次轮到娄晓娥紧紧拉住母亲的手,恳切地挽留:“妈,您就留在这里吧!您现在年纪不小了,怀孕更需要人照顾。陈师傅也可以搬过来住,家里房子大,彼此都有照应。您在这里,我才能放心啊!”看着女儿真诚而担忧的眼神,想到未来的孙儿,谭雅丽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然而,这个消息传到娄振华耳中时,却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感到一种被深深背叛的屈辱和愤怒,气血上涌,竟当场晕厥过去,娄家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第二天,脸色铁青、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娄振华,独自一人来到了李震岳位于半山的别墅。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入,而是按响了门铃。
娄晓娥和谭雅丽从可视门铃里看到他阴沉的面容,心中俱是一紧,谁也没有开门,立刻给李震岳打了电话。
当李震岳的车驶近别墅时,远远便看到娄振华没有吵闹,也没有强行闯入,只是搬了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旧木椅,直接坐在了紧闭的别墅大门外,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固执。
李震岳叹了口气,停好车,走了过去。
“岳父。”他轻声叫道。
娄振华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里交织着痛苦、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颓败。他死死盯着李震岳,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夫妻啊!她……她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岳父,您先消消气,有什么事我们进去慢慢说?”李震岳试图缓和气氛。
娄振华却猛地一挥手,激动地说:“我不进去!我就想问问,我娄振华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谭雅丽了?让她做出这等……这等让我颜面扫地的事情!”
李震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商场上也算叱咤风云,此刻却因为家事而显得狼狈不堪的老人,沉默了片刻,决定将谭雅丽未曾亲口说出的话转达给他。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岳父,有些话,岳母可能永远不会亲口对您说,但今天,我想我应该告诉您。岳母说过,自从搬到香港,大房和二房是如何联合起来挤兑她、侮辱她,甚至连晓娥,她们也时常在背后诋毁。而这一切发生时,您大多时候,只是旁观。”
他顿了顿,看着娄振华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道:“她说,她在娄家,感觉就像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用人,伺候着一大家子,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而您,作为她的丈夫,对她几乎没有流露过丝毫的怜惜和维护。她心寒的不是那些明枪暗箭,而是您的沉默。”
“我……我那也是没办法!”娄振华试图辩解,声音却失去了底气,“家里人多,矛盾难免,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总不能……”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偏疼与否,当事人心里最清楚。”李震岳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岳母还说过,她当初决定离开娄家,收拾行李走的时候,您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挽留都没有。从那一刻起,她说她对您,就已经彻底死心了。”
“……”娄振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李震岳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长久以来自我安慰的借口,将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他面前。
他回想起谭雅丽离开时那决绝而毫无留恋的背影,回想起自己当时或许真的忙于生意、或许觉得只是女人间闹别扭而未曾放在心上的漠然……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再争吵,也不再质问,只是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在别墅门外坐了十几分钟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李震岳一眼,也没有再试图叫门,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自那天起,娄晓娥回娄家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
运动的风暴已持续三年,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四合院,如今也冷清了不少。
工作机会越发稀缺,院子里的年轻人也少了许多。
闫家的两个兄弟和刘光福都已响应号召,踏上了下乡的征程。
刘光天则为了规避下乡,匆匆娶了个农村媳妇,也算是一种无奈的应对。
年初开始,贾家就为棒梗的工作问题焦头烂额。
可眼下这光景,一份正式工作何其难找?秦淮如求告无门,心急如焚。
这天,李家人大都上班去了,院里只剩下肖二丫和帮忙照料家务的丁妈在屋檐下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低声聊着家常。
秦淮如瞅准这个机会,一大早就来到前院,她脚步迟疑,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
“肖姨,能……能跟您说几句话吗?”秦淮如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怯意和恳求。
肖二丫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语气平和:“淮如啊,有什么事,你说吧。”
秦淮如看了一眼旁边的丁妈,欲言又止。
丁妈是明白人,见状便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笑道:“你们聊,我屋里还有点活儿。”说着便转身进了屋。
见丁妈离开,秦淮如这才拉着肖二丫走到院墙角落,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肖姨,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棒梗的工作一直没着落,再这么下去,他……他也要下乡了。您看,能不能……找震岳帮帮忙?”
她眼中满是期盼,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肖二丫闻言,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紧紧盯着秦淮如,没有立刻回答。这沉默让秦淮如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抛出了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肖姨……小盼和小当……她们……她们是震岳的孩子。我们……我们好过一阵子。求您看在孙女的份上,帮帮棒梗,好不好?他要是下了乡,我们这家可怎么过啊……”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这番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肖二丫脸上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只是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果然……”
秦淮如捕捉到她的反应,有些错愕:“肖姨……您……震岳他跟您说过了?”
“没有。”
肖二丫摇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小盼那孩子,眉眼、脸盘,跟震岳小时候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幸好震岳长大了,添了阳刚之气,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早已从孙子的容貌上看出了端倪,只是未曾点破。
“肖姨,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秦淮如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肖二丫沉默了片刻,语气依旧没有松动:“淮如,别家孩子都能去,为什么棒梗就不能去?而且,震岳他真的出任务了,这两年都回不来,我也联系不上他。”
她的态度明确,这条路走不通。
看着肖二丫坚决的神情,秦淮如知道希望渺茫,只能默默垂泪。
肖二丫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劝道:“要是下乡真的免不了,你也别光顾着伤心。让棒梗在下去之前,多学点实在的手艺,比如去跟傻柱好好学学厨艺。有门手艺傍身,走到哪儿都饿不着,在乡下日子也能好过点。”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敏感的话题:“还有,淮如,不是我说你,你把傻柱那么个实诚大小伙子,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算怎么回事?傻柱今年都三十五了吧?你总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也得为他自己往后想想啊。”
这番话,带着几分责备,也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劝诫。
秦淮如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肖姨,我……”
“行了,”肖二丫摆摆手。
“别的忙我帮不上。棒梗要是真下了乡,缺什么少什么,比如厚棉被、胶鞋什么的,你过来跟我说,我想办法给你凑点。”
这已是她看在两个孙子孙女份上,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了。
“嗯……肖姨,我……我明白了。我先走了。”
秦淮如知道再求也无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前院。
肖二丫望着她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中院贾家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道:“这小子,尽在外面惹风流债……真是冤家。我那两个可怜的孙子孙女呦……”
叹息声里,有对儿子的埋怨与无奈。
丁妈在屋里隔着窗户,瞧见秦淮如抹着眼泪走了,肖二丫独自站在院中,脸色沉郁,望着中院方向半晌没动。
她这才轻轻推门出来,走到肖二丫身边,小声关切地问道:“亲家,这是……怎么了?淮如过来有啥难处了?”
肖二丫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
她没提那最核心的秘密,只是泛泛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为了棒梗工作的事来找我。现在工作哪那么好找?眼看今年要是再没着落,棒梗这孩子……怕是也得下乡了。”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丁妈的心事,她脸上也染上了愁容,低声念叨:“唉,谁说不是呢……眼看着,我家豆包也没几年了,到时候可咋办啊……”
豆包年纪比棒梗小些,但前途同样令人担忧。
肖二丫拍了拍丁妈的手背,语气坚定了几分,带着一种为人母的担当:“别太担心。等震岳回来了,总有办法。到时候可以让他想办法送豆包去参军,也是一条出路。再不行,就让我家老头子提前几年办退休,让豆包去顶他的班!总归不会让孩子没着落。”
丁妈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是啊,是啊……等震岳回来了就好,他肯定有办法。”
在她心里,那个能力出众、仿佛无所不能的女婿,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另一边,秦淮如失魂落魄地回到中院。
午后的阳光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肖二丫的态度已经明确,李震岳这条远水救不了近火,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站在院子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间熟悉的、属于傻柱的正房。
脑海里回响着肖二丫的话——“你把傻柱那么个实诚大小伙子,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算怎么回事?傻柱今年都三十五了吧?你总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是啊,这么多年,傻柱对她、对贾家的帮衬,毫无保留,可她呢?除了若即若离地给点希望,还给过什么?如今棒梗面临下乡,她求告无门,才更深切地体会到,身边有个实心实意、能靠得住的人是多么重要。
一种混杂着愧疚、无奈和最终下定决心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她的眼神渐渐从迷茫无助,变得坚定起来。
或许,是时候给傻柱,也给自己和这个家,一个明确的交代和依靠了。
当晚,吃过晚饭,秦淮如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着收拾,而是深吸一口气,拉着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的棒梗,语气郑重地说:“棒梗,走,妈带你去你何叔那儿坐坐。”
棒梗有些不情愿:“妈,去他那儿干嘛呀?我不去。”
“别废话!”
秦淮如难得地用上了强硬的语气。
“让你去就去!从今天起,你跟着你何叔,正儿八经地学点厨艺!别整天瞎晃悠了!”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棒梗,走进了傻柱那间虽然凌乱却充满烟火气的屋子。
看着傻柱那张带着疑惑却依旧憨厚的脸,秦淮如心中百感交集,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柱子,从今儿个起,让棒梗跟着你学手艺吧。你好好教他,就当……就当是自家孩子一样。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多照应。”
棒梗梗着脖子,蜡黄的脸上写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执拗和叛逆,他死死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学!我就不想学!”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棒梗脸上,力道不轻,打得他脑袋一偏,脸上立刻浮起几个红指印。
秦淮如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指着棒梗,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不学?你这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地里的农活儿你干得了哪一样?没个手艺傍身,你在农村怎么活?喝西北风吗?!”
棒梗捂着脸,火辣辣的疼,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屈辱。
他妈以前最多骂几句,从没下过这么重的手。
他倔强地瞪着母亲,心里一股邪火往上冒:“凭什么非得学厨子?傻柱就是个破做饭的,能有什么大出息!”
秦淮如见儿子那不服气的眼神,心里又急又痛,语气更加尖锐:
“跟你柱子叔学点真本事,至少饿不着你!油星子、剩菜边角料总能沾点光,还能吃饱饭!你倒地想怎么着?啊?跟你那好吃懒做、光会耍嘴皮子的奶奶学吗?你想变成她那样的人?”
贾张氏那些偷奸耍滑、占小便宜的做派,像一根刺扎在秦淮如心里,她绝不允许儿子走上那条路。
“妈!我饿死也……” 棒梗被母亲拿奶奶对比彻底激怒了,口不择言地顶撞。
“啪!”
又是一记更重的耳光!打断了他未尽的浑话。
秦淮如这次是真的伤了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她眼神却异常决绝:
“好!好你个硬骨头的棒梗!行,你不认我这个妈,我也不要你这个儿子!你不是要跟你奶奶过吗?你去!我们现在就断绝关系!”
她喘着粗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指着门外:
“我把顶替的岗位给你!你去厂里当学徒工,你来养你奶奶!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跟你柱子叔学手艺!两条路,你自己选!”
棒梗彻底懵了。断绝关系?顶替工作?这两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
他看着母亲泪流满面却异常狠绝的表情,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害怕。
他原本以为母亲只是吓唬他,没想到会这么决绝。
跟傻柱学……似乎成了唯一,也是更轻松的选择。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傻柱也彻底愣在了原地,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看着秦淮如突然爆发出的狠劲,看着棒梗那副被打懵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嚯!秦姐这回是真急眼了……下手可真不轻啊。
这小子,也是该管教管教了……
他搓着手,一时不知是该劝和,还是该顺势把学手艺这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