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交接事宜处理完毕,李震岳便带着焕然一新的陈墨离开了喧嚣混乱的码头。
此时的陈墨,洗去了满身的污垢和汗臭,理了清爽的短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布衣,虽然布料普通,却整个人都精神挺拔了许多,依稀能看出昔日队伍里那个精干军人的影子。
只是他坐在平稳行驶的奔驰车里,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打量着车内豪华的装饰,透露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拘谨。
李震岳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道:“放松点,陈墨。你好歹在北边也是凭本事当上中尉、带过兵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别把这当龙潭虎穴,放轻松,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他顿了顿,语气更随意了些,“等会儿我们去吃饭的地方,老板就是你香港的嫂子和岳母,都是自家人。”
车子在“中华食府”气派的门脸前停下。李震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恭敬地引他们直接上二楼,进了一间安静雅致的包厢。
李震岳熟练地点了四个招牌菜,又要了一瓶不错的白酒。
点完菜没多久,听闻丈夫到来的娄晓娥便寻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气质温婉。
“晓娥,过来。”李震岳招招手,为她介绍,“这位是陈墨,我以前在北边时带过的兵,今天刚在码头碰上,真是巧了。”
他又对有些局促站起身的陈墨说:“陈墨,这就是你嫂子,娄晓娥。”
陈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一个立正,抬手就想敬礼,手举到一半才猛然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尴尬地放了下来,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讷讷道:“嫂……嫂子好!习惯了,还没……还没完全改过来。”
娄晓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军人做派逗得抿嘴一笑,温和地说:“没事,陈先生不用客气。刚来香港不久吗?”
“是,嫂子,来了有半年了。”陈墨恭敬地回答,依旧站得笔直。
李震岳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故意打趣道:“你小子,别光站着。以后可得好好巴结巴结你嫂子,她这食府里别的不多,就是漂亮能干的服务员多。把你嫂子哄高兴了,让她给你介绍一个当媳妇,也好在这香港安家立业。”
这话一出,陈墨的脸更是红到了耳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能憨厚地挠了挠头,憋出一句:“组……组长,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坐下吃饭。”
李震岳笑着示意他放松。酒菜很快上齐,李震岳挥退了准备服务的服务员,亲自给陈墨倒上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缓和了不少。李震岳看着眼前虽然依旧有些拘谨,但眼神清亮、坐姿依旧带着军人挺拔痕迹的陈墨,心中不禁再次感叹。
这小子,绝对是个人才,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重情重义。在这个交通极其不便、管控严格的年代,他居然能带着备受折磨、身体虚弱的叔叔,从湖北老家一路跋涉到深圳,再想办法泅渡过来,这其中的艰辛、危险和所需要的智慧、毅力,绝非一般人能想象。
这简直就是一次小型的、成功的战略转移。
“码头扛大包的活儿,以后就别再干了。”
李震岳放下酒杯,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那是纯粹消耗生命,埋没了你的本事。这样,你先入职到我刚成立不久的‘磐石’安保公司,暂时担任安全顾问,月薪先定两千港币。住宿你也不用操心,公司会给你安排一间公寓。”
“组长,我……”陈墨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安。两千港币的月薪,对于在码头一天累死累活挣不到十块钱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别我我我的了,这是命令。”李震岳用上了以前的口气,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你的香港身份证办妥了吧?”
“办妥了,来了没多久就想办法弄好了。”陈墨连忙点头。
“那就行。”李震岳转头对娄晓娥说:“晓娥,身上带现金了吗?先拿两千给陈墨。”
娄晓娥闻言,立刻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厚厚一沓钞票,递了过去。陈墨看着那沓钱,手有些颤抖,没有立刻去接。
“拿着!”李震岳语气不容拒绝,“初来乍到,身上没钱寸步难行。这钱不算在工资里,是给你安家用的,买些生活必需品,把自己安顿好。明天直接去公司报到,地址我会让云深告诉你。”
陈墨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钞票,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的是沉甸甸的信任和希望。
他站起身,对着李震岳和娄晓娥,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哽咽:“组长,嫂子……谢谢!我陈墨……一定好好干!”
这一刻,他漂泊半年、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翌日,李震岳便带着收拾得利落精神的陈墨来到了位于一栋不起眼写字楼内的“黑盾安保公司”。公司刚刚草创,场地还显得有些空旷,但基本的办公设施和训练器材已经到位。
挺着明显孕肚的索菲亚正在临时布置的办公室里,与一名负责招聘的经理商议着扩大安保人员队伍的事宜。
看到李震岳进来,她湛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迎了上来:
“老公,你来了正好。我们正在讨论,等这批新的安保人员招聘到位后,我打算将大苹果科技、伊尹食品、还有我们名下其他几家公司的安保人员管理,都统一集中到黑盾这边来。这样便于统一调度、标准化培训,也更能保障安全,你觉得怎么样?”
她流畅地说着自己的规划,显然对此事思考已久。
李震岳赞赏地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集中管理,专业化运作,能避免各自为政,也能提升整体安保水平。就按你说的办。”
他深知索菲亚在管理和组织上的能力,对此提议非常支持。
索菲亚笑了笑,目光随即落在李震岳身后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眼神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与专注的年轻人身上,好奇地问道:“老公,这位是?”
李震岳侧身,将陈墨让到前面,介绍道:“这是陈墨,我以前在北边时的老部下,昨天在码头偶然碰到的,是条硬汉子,也是难得的人才。”
他又对略显紧张的陈墨说:“陈墨,这位是索菲亚,你……另一个嫂子。”他的介绍坦然,带着一种既成事实的平静。
陈墨显然没完全适应李震岳这边复杂的人际关系,听到“另一个嫂子”时,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又是一个近乎立正的站姿,脱口而出:“洋……洋嫂子好!”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称呼似乎不太妥当,黝黑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手脚都有些无措。
索菲亚被他这憨直的反应逗乐了,非但没有介意,反而觉得很有趣,她笑着用略带口音但很流利的中文说:“看来你已经见过晓娥姐姐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墨话语里的信息。
“是……是的,嫂子,昨天见的。”陈墨老实地回答,不敢抬头看索菲亚带着笑意的眼睛。
索菲亚促狭心起,学着昨天李震岳打趣他的语气,笑道:“陈墨,要不要嫂子我也帮你个忙,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洋人姑娘做老婆?”
陈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脸更红了,憋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不……不用了,嫂子。我……我还是喜欢我们中国的姑娘。”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仿佛在陈述一条不可更改的原则。
李震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傻小子,什么中国的洋人的,真心对你好、能跟你踏实过日子的,就是好老婆!这道理以后你就明白了。”
他收敛笑容,开始交代正事:“陈墨,安保公司这边正在招聘一批新人,大多是没什么基础的年轻人。你暂时就留在这里,负责他们的基础培训和日常管理。
把你之前在部队里学的那些实用的东西,比如格斗、散打,还有短刃格斗术,简化成几招容易上手、实战性强的,教给他们。体能训练是基础,也必须给我抓起来,按照你在部队里的标准,适当降低强度,但不能松懈。”
“是!老板!”陈墨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应道,这次他换了个称呼。
李震岳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哦?怎么改口叫老板了?从哪儿学的?”
陈墨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昨天……听何云深司机是这么称呼您的,我觉得……觉得这样更合适。”他意识到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不再是昔日的上下级,而是老板与雇员的关系。
李震岳看着他眼中那份认真和试图适应新环境的努力,心中了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那你就在这里先熟悉起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索菲亚或者这里的经理。”
陈墨再次郑重应下:“好的,老板!我一定尽快把工作抓起来!”
李震岳又和索菲亚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陈墨站在原地,目送李震岳离去,然后深吸一口气。
回到大苹果科技那间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索菲亚小心地关上门,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谨慎。
她走到保险柜前,熟练地转动密码,从里面取出两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了李震岳。
“老公,东西拿到了。”她压低声音,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放松,也有一丝对未知的担忧,“通过东欧那条线,辗转了好几次手,铝热弹和白磷弹的配方、核心工艺参数都在里面。但是,真实性还无法百分百确认,需要专业人士验证。”
李震岳接过文件袋,入手感觉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纸张,而是未来战场上能够扭转局面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文件。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化学分子式、工艺流程、温度压力控制点,还有一些简易的设备示意图。他虽然并非化工专家,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这些资料的专业性和详尽程度,看起来绝非杜撰。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关键数据,脸上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激动和兴奋的神色,手指甚至因为内心的澎湃而微微颤抖。数年谋划,投入大量资金和精力,冒着巨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一刻!有了这些东西,那个深藏在他心底、关乎未来国运的计划,终于迈出了最坚实、最关键的一步。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一把将索菲亚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重重一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太好了!索菲亚,谢谢你!你立了大功了!”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两份配方,更是未来可能被遏制的伤亡,是被更强大火焰守护的边疆。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1969年初。
香港半山的一处豪华寓所内,索菲亚顺利产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
两个孩子都继承了母亲白皙的皮肤和深邃的眼窝,异常可爱。李震岳为他们取名路逸斯、路逸飞。
消息传到娄晓娥那里,她先是为一双新生命的降临感到高兴,但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强烈的比较心理涌上心头。看着索菲亚一次就生了两个儿子,再想到自己只生了一个路腾飞,她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一种莫名的“落后”感和危机感紧紧攫住了她。
当晚李震岳回家,娄晓娥便撅着嘴,挽住他的胳膊,语气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震岳,那个洋女人……索菲亚,她一次就生了两个儿子!比我多了一个!不行,我不能比她少,我还要再生,多生几个!”
李震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竞争宣言”弄得哭笑不得,揽着她的肩膀无奈道:“晓娥,生孩子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这有什么好比的?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孩子们都是我的骨肉,我都一样疼爱。”
“我不管!就是要比!”娄晓娥难得地执拗起来,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她能做到的,我也要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我不能让她觉得……觉得我不如她。”
后面这句话,她声音低了下去,却透露出了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与好胜。
在她看来,这似乎不仅仅是孩子数量的问题,更关乎她在李震岳心中地位和分量的隐晦较量。
于是,从那天起,娄晓娥对李震岳格外殷勤黏人,变着法子调理身体,更是夜夜缠绵,使尽了浑身解数。李震岳虽然觉得她有些孩子气,但也理解她那份想要巩固地位、证明自己的心情,加之他本身也对子嗣兴旺乐见其成,便也由着她。
这般痴缠了整整两个月后,娄晓娥终于如愿以偿地再次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