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交锋尽数吞噬。宸王府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萧景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脑海中回放着白日太极殿上的一幕幕——太子的色厉内荏,玄玑的故作高深,父皇那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与疲惫,以及满朝文武的噤若寒蝉。
“玄玑此人,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萧景辞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剖析,“父皇近年来愈发沉迷丹道,追求长生,他便适时出现,献上所谓‘仙丹’,更以玄妙道法博得圣心。如今,更是直接插手朝政,构陷镇北侯……他的背后,绝不简单。”
陆云姝坐在他对面,手中摩挲着那枚温热的凰形玉佩,白日里在东宫感受到的压抑与此刻玉佩持续的微热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神不宁。“赵霆查到的‘墨韵斋’,是关键。玉如意上的邪气,与那铺子里的香料气味相似,这绝非巧合。”她抬起眼,眸光清冽,“我想亲自去一趟。”
“不可!”萧景辞敲击桌面的动作骤然停止,断然拒绝,“那里龙蛇混杂,底细不明,太过危险。赵霆会继续探查。”
“赵统领擅长追踪搏杀,于辨识药材、探查这等阴私之物,未必在行。”陆云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邪气与龙脉受损似有牵连,我能感应玉佩异动,或许能发现他们忽略的细节。王爷如今身处旋涡中心,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监视之下,不宜再轻举妄动。而我,”她顿了顿,“一个‘关心夫君伤势’,前往古玩铺子寻觅安神静气之物的王妃,这个身份,更便于行事。”
萧景辞眉头紧锁,看着她沉静而坚定的脸庞,知道她所言在理,但让她亲身涉险,他心中抗拒万分。北疆悬崖边的惊魂,主帐内的刺杀,犹在眼前。
“让青鸾陪你一起去。”良久,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青鸾是赵霆麾下身手最好、亦通晓几分药理的女卫。“带上信号烟火,若有不对,立刻发出,我就在附近。”
他不能明着跟随,但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
陆云姝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担忧,心中一暖,轻轻点头:“好。”
翌日上午,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停在了城西永巷的巷口。
陆云姝今日作寻常官家夫人打扮,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锦缎袄裙,披着灰鼠皮斗篷,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面上覆着一层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青鸾扮作贴身丫鬟,搀扶着她下了马车,两人缓步走入那条狭窄、潮湿而嘈杂的巷道。
永巷名副其实,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食物馊味以及各种不明药材混杂的古怪气息。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哭闹声不绝于耳,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眼神或麻木,或精明,或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是,那间名为“墨韵斋”的铺子,门面竟颇为雅致。黑漆木门,黄铜门环,匾额上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古意。若非赵霆探查的结果,任谁也不会将这样一间铺子与阴谋联系起来。
陆云姝在青鸾的陪同下,迈步走入店内。
店内光线略显昏暗,陈设着不少看似年代久远的瓷器、玉器、字画,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陈旧的墨香与檀木气味,似乎与赵霆描述的“特殊香料”并不相符。一名穿着半旧青布长衫、戴着瓜皮小帽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头。
“夫人想看点什么?小店虽不大,但好东西不少。”伙计打了个哈欠,目光在陆云姝身上那价值不菲的灰鼠皮斗篷上扫过,多了几分热情。
陆云姝目光缓缓扫过店内陈设,语气温和:“随意看看。听闻贵店有些安神静气的古物,不知可否引荐?”
“安神静气的?”伙计挠了挠头,“有倒是有,不过都在里间,需得请掌柜的掌眼。夫人稍坐,小的这就去请掌柜。”说着,便掀开一道布帘,钻进了后堂。
陆云姝趁机仔细感知着四周。怀中的玉佩依旧温热,但并无特别强烈的异动。她看似随意地走到一排多宝格前,观赏着上面的瓷瓶玉器,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格架边缘。
就在这时,玉佩的温热感骤然增强了一丝!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源头……似乎来自后堂的方向!
她心下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片刻后,布帘再次掀开,一名穿着藏蓝色绸缎长袍、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眼神却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精明与审视。
“这位夫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鄙姓墨,是这小店的掌柜。”墨掌柜拱手笑道,目光在陆云姝覆着面纱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听闻夫人想寻安神静气之物?”
“是。”陆云姝微微颔首,“家中夫君近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听闻古玉有安神之效,特来寻访。”
“原来如此。”墨掌柜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夫人真是有心了。请随鄙人来内室一观,那里有几件镇店之宝,或合夫人心意。”
陆云姝与青鸾对视一眼,跟着墨掌柜穿过布帘,走入后堂。
后堂比前店更加幽暗,陈设也更为简单,只有几张桌椅和一个巨大的博古架。然而,一踏入此处,陆云姝怀中的玉佩热度陡然升高!甚至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召唤着它!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博古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置着一尊半尺来高、色泽暗沉、造型古怪的青铜异兽香炉!那香炉造型狰狞,兽口大张,炉身刻满了扭曲的、与那北狄祭司令牌上相似的符文!炉内虽然此刻没有点燃香料,但炉壁和空气中,都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与玉如意上同源的、阴寒禁锢的气息!
就是它!
陆云姝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墨掌柜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走到博古架前,指着上面几件玉器介绍道:“夫人请看,这块汉代蒲纹玉璧,玉质温润,常年佩戴可宁心静气;还有这枚唐代飞天玉佩……”
陆云姝佯装仔细观看,目光却始终留意着那尊青铜香炉。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掌柜的,那尊香炉造型倒是别致,不知是何来历?可能用于安神?”
墨掌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快的警惕:“哦,夫人说的是那尊‘猊狻’炉啊。那是前朝的古物,造型是凶悍了些,据说是方士炼丹所用,煞气重,可不适合安神。夫人还是看看这几件玉器吧。”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拒绝得滴水不漏。
陆云姝心中冷笑,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引起对方疑心。她随意挑选了一块价格不菲的玉璧,付了银钱,便带着青鸾告辞离开。
走出墨韵斋,回到马车上,陆云姝才缓缓摘下覆面轻纱,露出一张凝重的脸。
“王妃,可有什么发现?”青鸾低声问道。
“那尊香炉,有问题。”陆云姝沉声道,“上面的气息,与玉如意同源。这墨韵斋,定然是炼制那等阴邪之物的一处据点。”她顿了顿,眉头紧蹙,“只是不知,他们用这香炉,究竟在炼制什么?又与玄玑、与朝中之乱,有何关联?”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永巷。
而在墨韵斋二楼的某扇紧闭的窗户后,一道阴鸷的目光,正透过窗缝,死死地盯着那辆远去的青幔马车。墨掌柜脸上的圆滑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去查清楚,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对着黑暗的角落,低声吩咐道。
暗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
线索已然浮现,但更大的迷雾,也随之笼罩而来。墨韵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尊猊狻炉,又在整个阴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