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的清冽气息与药汁的苦涩味在石室内交织弥漫,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氛围。陆云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凝神,尝试着引导体内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金色气流。每一次循环都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上行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口那龙形符文与萧景辞掌心烙印之间的共鸣,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的生命和力量微妙地联系在一起。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内息的运转,甚至只是无意识的思绪起伏,都会通过这条丝线传递过来,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魂中激起涟漪。
这种被强行侵入、无处遁形的感觉,让她倍感屈辱和窒息,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青黛,而是两名面无表情的玄衣侍卫。他们手中捧着崭新的衣物和一套简单的梳洗用具,动作机械地放在榻边,一言不发,随即退了出去,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
陆云姝看着那叠素净却质地良好的衣裙,心下微沉。这不再是囚犯的待遇,却也绝非客人的礼遇。这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介于两者之间的模糊状态,仿佛她是一件需要妥善保管、却又必须严加看管的特殊物品。
她挣扎着起身,换下那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寝衣。冰凉柔软的布料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梳洗过后,精神稍振,但身体的虚弱和经脉间的隐痛依旧清晰。
刚刚收拾停当,石门又一次开启。秦烈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米粥。
“陆姑娘,请用膳。”秦烈的语气比之前稍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目光低垂,并不与她对视。
陆云姝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青黛呢?”
秦烈动作顿了顿,道:“青黛姑娘受了惊吓,王爷让她暂时休息,调养几日。”
“是休息,还是囚禁?”陆云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秦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王爷只是确保不再有意外发生。陆姑娘若安好,她自然无恙。”
又是威胁。用她身边唯一亲近之人的安危,来换取她的顺从。
陆云姝心底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默默拿起碗筷,小口地进食。粥饭温热,菜肴可口,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如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吞咽屈辱和算计。
秦烈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守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她用完膳,他才上前收拾碗筷,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宫中已派内侍前来询问沈良娣之事,被王爷挡了回去。但陛下似乎并未完全采信‘旧疾复发’之说。钦天监正昨日深夜入宫,至今未出。”
陆云姝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钦天监!果然来了。观测星象,推演吉凶,窥探天地异动,本就是钦天监的职责。龙脉之力引发的波动,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绝瞒不过那些精通玄门之术的人。
皇帝起了疑心,接下来的试探和调查只会更加密集和凶险。萧景辞能挡住一时,能一直挡住吗?若皇帝真的怀疑到龙脉和她身上,又会采取何种手段?
她放下碗勺,抬眸看向秦烈:“王爷有何打算?”
秦烈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询问,愣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王爷自有安排。陆姑娘只需安心养伤,切勿妄动,便是对王爷、也是对您自身最大的助益。”
说完,他不再多言,端起食盘,躬身退了出去。
石门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更多信息。陆云姝独自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微凉的衣料。
安心养伤?切勿妄动?说得轻巧。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四周危机四伏,而那个与她命运相连的蜘蛛,心思莫测,随时可能将她连同敌人一起吞噬。
她不能坐等萧景辞的“安排”。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外界的信息,判断自身的处境。
意念再次沉入体内,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去引导那丝微弱的龙气,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那条连接着她与萧景辞的无形丝线上。
契约的共鸣持续不断,如同心跳般规律。但在这规律的基底之上,她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某种压抑的紧绷感,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他在应对外面的风波,心神并不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的……杀意?
她尝试着,极其小心地,顺着那丝线,将一丝极微弱的感知探伸过去。这举动大胆而冒险,极易被对方察觉,但她顾不得了。
模糊的片段如同水中的倒影,荡漾着涌入她的感知——
……昏暗的书房,只有烛火跳跃。萧景辞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却冰冷。秦烈跪在地上,低声禀报:“……钦天监副监周大人暗中递来消息,监正昨夜观星,言‘紫薇晦暗,异星冲犯,龙气有逸散之兆’……陛下震怒,已密令暗卫司彻查近日京中所有异动,尤其是……与地脉相关之事……”
……另一个声音,尖细阴柔,属于宫中的内侍:“……靖王殿下,沈良娣薨逝,陛下甚为哀痛。念及殿下身边无人照料,特赐下美人四名,皆精通音律书画,望能为殿下排忧解闷……陛下还说,若殿下不喜,宫中还有几位宗室贵女,贤良淑德……”
……萧景辞冰冷的回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有劳陛下费心。只是本王克妻之名在外,怕是委屈了各位佳人。美人暂且安置别院,至于宗室贵女,本王无福消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画面切换。一封密函在烛火上点燃,化为灰烬。萧景辞的侧脸在火光中明暗不定,眼神幽深如寒潭:“……告诉周副监,他要的‘东西’,三日后子时,老地方取。若再有下次,提头来见。”
……最后,是他独自一人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灼热的烙印,眉头紧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烦躁……
陆云姝猛地收回感知,心脏狂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仅仅是这片刻的窥探,就已让她神魂震荡,几乎难以承受。
但获取的信息却至关重要。
皇帝果然怀疑了,并且已经动用了暗卫司和钦天监的力量在暗中调查。所谓的赏赐美人、提及宗室贵女,既是试探,也是警告,更是一种变相的施压和监视。
而萧景辞……他在钦天监中竟有眼线?那位周副监?他要用什么“东西”来换取信息?他似乎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应对着来自皇帝的压力,而她的出现,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同殒之契,显然打乱了他的某些步骤。
还有他最后那丝困惑与烦躁……是因为这契约吗?因为与她这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连接?
陆云姝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急。皇帝的目光已经投注过来,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萧景辞看似掌控局面,实则也身处旋涡中心,步步惊心。
而她,就是那个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她看向那紧闭的石门,目光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
萧景辞需要她活着,需要她体内的龙脉之力,也需要稳住这同殒之契。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或许……她可以稍微主动一点,去试探一下这契约的边界,也试探一下萧景辞的底线。
比如,那龙涎香和凝神草似乎能安抚龙气,那么,是否还有其他东西,能助她更好地感知甚至引导这股力量?而这些东西,萧景辞的库房里,会不会正好就有?
又比如,那位被“休息”的青黛……她或许可以借此,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总要有人,先打破这僵持的沉默。而身处绝对弱势的她,反而更无顾忌。
她轻轻抚上心口那温热的符文,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依旧紧绷而冰冷的共鸣,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暗涌已至,那就让这水,搅得更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