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萧景辞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也将他身上那股冷冽迫人的气息一同带走。陆云姝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石榻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口那龙形符文依旧散发着温热的悸动,与掌心残留的、被他捏握过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磨人的存在感。
同殒之契。
这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铐在了她的灵魂之上。与萧景辞,她前世的仇敌,今生竟落得如此荒诞而残酷的捆绑。生死同担?她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讽刺从心底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冻僵。
重生归来,她步步为营,以为能凭借先知扭转命运,却不想一步步陷入了更深的泥潭。龙脉之力,皇室秘辛,还有这该死的、无法挣脱的契约……前方的迷雾似乎比前世更加浓重,而脚下的路,已然通往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冰冷的锦被中,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属于萧景辞的冰冷气息和血腥味。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神魂却因方才极致的恐惧和冲击而异常清醒,无数念头纷乱杂沓。
沈清漪死了。因她失控的龙脉之力而死。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滚,泛起恶心。即便沈清漪是皇帝的眼线,是敌人,但以这种方式莫名殒命,依旧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隐隐的负罪感。这力量……究竟是何等凶险不祥之物?
而萧景辞……他显然早就知晓沈清漪的身份,却一直留着她,必是另有所图。如今沈清漪一死,打乱了他的部署,他虽未立刻发作,但那平静水面下潜藏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他需要她活着,只因他们的命绑在了一处,只因她可能是解开龙脉之谜的关键。一旦价值耗尽,或者找到解除契约之法,等待她的,恐怕比前世那杯毒酒还要凄惨。
不能坐以待毙。
陆云姝猛地睁开眼,眼底残留着虚弱,却更多是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冷光。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龙脉之力的由来和掌控之法。这力量既能反噬自身、牵连他人,或许……也能成为她自保甚至反击的武器。萧景辞允诺寻找典籍能人,但她绝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
还有这同殒之契……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除了同伤同痛,是否还有其他隐秘?方才他触碰她时,那奇异而强烈的战栗感,绝非寻常。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这间压抑的石室。这里曾是萧景辞囚禁她的牢笼,如今却成了她暂时唯一的庇护所,何其可笑。青黛被带走了,无人伺候,也好,省去了许多掩饰的麻烦。
她尝试着凝神内视。前世虽不谙武功,但也读过些养生导气的粗浅法门。心神沉入体内,循着那心口符文的温热感缓缓探去。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虚弱与疼痛,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般剧痛难当。但当她意念集中在那龙形符文上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暖流,仿佛自虚无中诞生,顺着符文的轨迹缓缓流淌起来。
所过之处,那灼痛的经脉竟似被温和地滋养抚慰,痛楚稍稍减轻了几分。
有用!
陆云姝精神一振,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细若游丝的金色气流,沿着体内残破的经络缓缓运行。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次推动都耗费极大的心神,如同龟爬。那气流太过微弱,且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逸散开来,需重新凝聚。
但即便如此,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软感减轻了些许,心口的沉闷也略有缓和。最奇妙的是,她对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感知,似乎清晰了一丁点。虽然远谈不上控制,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被动地承受其反噬。
就在她全心尝试引导那丝微弱龙气之时,一股强烈得多、霸道灼热的悸动,猛地自心口符文深处传来!
嗡——
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那丝好不容易凝聚的微弱气流瞬间被冲散!陆云姝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外来的、带着熟悉冰冷煞气的力量,通过那契约的联系,蛮横地闯入她的感知,与她体内残存的龙脉余力剧烈冲撞了一下!
“呃!”她猝不及防,喉头一甜,险些又呕出血来。
是萧景辞!
他在做什么?他也在尝试调动那力量?还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那霸道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波动,很快便平息下去。但残留的震荡感却让陆云姝心有余悸,浑身细碎地颤抖起来。
通过这契约,她不仅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竟连他力量的剧烈波动也能有所感应?那方才她尝试引导龙气,他是否……也有所察觉?
这个念头让她背脊发凉。
若真如此,她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就在她心神震荡之际,石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是萧景辞和秦烈回来了。
陆云姝立刻收敛所有情绪,重新躺下,闭上双眼,装作仍在昏睡,只留一丝心神警惕地关注着门外。
石门开启,熟悉的冰冷气息再度涌入。
萧景辞的脚步在榻前停下,目光落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陆云姝能感觉到那审视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眉眼、唇瓣,最后定格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符文似乎因他的靠近而微微发热。
“如何?”他开口,问的是身后的秦烈,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太医看过了,说是惊惧过度,心力交瘁,加之旧伤未愈,需静心调养。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已让人去煎了。”秦烈低声回禀,“属下已加派人手看守此地,绝无外人能靠近。宫里那边,沈良娣‘暴毙’的消息已按计划放出,陛下似有疑虑,但暂无动静。”
“嗯。”萧景辞淡淡应了一声,“龙涎香和凝神草送到了吗?”
“送到了,就在门外。”
“点上。再去库房取那支百年血参,让厨房熬成参汤送来。”
秦烈似乎愣了一下,才应道:“……是。”
轻微的脚步声远去,石门再次合上。室内恢复了寂静,随即,一股清冽甘醇、又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那香气吸入肺腑,竟让她一直紧绷惊悸的神魂缓缓松弛下来,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龙气也似乎温顺了些许。
龙涎香?凝神草?这都是极为珍稀的安神定魂之物,有价无市。他竟舍得用在她身上?
还有百年血参……那是吊命补元的大药。
他这般“悉心照料”,无非是为了保住他自己那条与她相连的命罢了。陆云姝在心中冷笑,试图用这个理由压下心头那一丝荒谬的波动。
然而,那安神的香气确实有效,她方才耗损过度的心神在这香气中渐渐得到抚慰,沉重的疲惫感袭来,意识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股源自契约的、冰冷的共鸣。但这一次,那悸动不再带有攻击性,反而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牵引,遥远而持续地存在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明确地标示着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共生之途,已然开启。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轻轻推醒。睁眼一看,是青黛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和一小盅参汤,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怯生生地看着她。
“小姐,您醒了?该喝药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陆云姝在她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接过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瞥见碗底似乎有些未曾化开的细微粉末,颜色与汤药略有差异。不是太医方子里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青黛。小丫鬟眼神闪烁,飞快地瞟了一眼石门方向,又赶紧低下头。
是萧景辞的命令。他在药里加了别的东西?是试探,是控制,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调理”?
陆云姝沉默片刻,在青黛紧张的目光中,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随即又拿起那盅参汤,小口小口地喝下。温热的参汤入腹,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确实让她舒服了许多。
无论那药里加了什么,现在的她,都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承受,然后……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喝完药汤,她重新躺下,背对着石门,目光落在冰冷的石壁上。
心口的符文安稳地散发着微光,掌心的共鸣持续不断。
这条被迫同行的路,布满了猜疑、算计与危险。但她已别无退路。
她轻轻合上眼,意念再次沉入体内,循着那丝微弱的金色气流,开始了又一次艰难而执着的尝试。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更加专注。
幽暗的石室内,龙涎香的雾气袅袅盘旋,仿佛无声的博弈,早已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