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坡上的风忽然停了。
寒星抱着那块滚烫的青铜盘,指尖发红。她没松手,也不敢看我。刚才星盘最后那句“你才是钥匙”,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谁都不提,可谁都没忘。
我盯着山顶。
灰雾裂开的那道缝还在,黑得不自然,像是被人用刀划出来的口子。但更让我在意的是脚下这块地——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进了泥里,不是软,是因果线在缠脚。有人在测我们有没有资格往上走。
“别用神识。”我抓住寒星手腕,力道不大,但她抖了一下,“它在读。”
她点头,呼吸压得很低。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上一次她失控,是在第五卷,为了挡那一剑,魂差点被抽干。现在锁骨下的纹路又热了,说明这座山认得她体内的东西——或者说,认得我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我没再说话,折扇轻敲地面,借力跃起。
风向死角有三处,都被阵眼堵着,伪装成天然石堆。我早年在天律司值夜班时记过这类小把戏:凡是有规律的乱石,九成是坑。趁着《天命漏洞手册》提示的“天道耳鸣期”那0.7秒,闭眼扫了一圈山体。
果然,山顶那团雾是假的。
里面藏着一块发光的石头轮廓,不算大,也就巴掌宽,嵌在岩壁裂缝中,微微震颤,像在呼吸。但它散发的气息……太规整了,规整得不像天然之物。
“看见了吗?”寒星小声问。
“看见了。”我落地,扇尖点地,“也闻到了。”
“闻到?”
“骗傻子的饵,总要撒点香。”我冷笑,“这块石头要是真能改命,天道自己就先拿去续命了,轮得到我们在这儿爬坡?”
她没笑,只是握紧了星盘。
我懒得解释太多,拉着她继续往上。禁制越近越沉,走到半山腰时,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仿佛穿过一层看不见的膜。就在这时候,四周草丛里响起了窸窣声。
不是风吹。
是动静整齐得过分的那种移动。
我停下脚步。
前方、左右、后方,不知何时围上了几十头妖兽。狼首蛇尾的、三眼驼背的、脚生倒刺的……形态各异,但眼睛全是一片浑白,没有瞳孔,也没有焦距。它们不吼不叫,也不扑上来,就这么静静站着,把所有出路封死。
寒星屏住呼吸。
我知道这局是什么——服从性测试。
这些家伙不是来杀我们的,是来等我们露怯。只要我俩显出一丝慌乱,比如后退、分神、拔武器,就会触发某种判定机制,说不定整座山都会塌下来反咬一口。
所以不能动。
也不能说话。
更不能先出手。
我缓缓抬起折扇,轻轻搭在肩上,像是闲逛累了歇口气。然后对着最近那只六足豹子笑了笑:“谁给你们画饼许愿了?真以为吞了这块石头就能化形?”
话音刚落,寒星突然抬手。
锁骨下的契约纹猛地亮起,金光如熔化的铜汁顺着皮肤蔓延。她没喊,也没冲,就是站在那儿,双眼泛金,喉间滚出一声低吼。
不是人声。
也不是兽语。
那是血脉本身在震动。
刹那间,所有妖兽同时伏地,脑袋贴着地面,四肢蜷缩,连尾巴都不敢翘起来。它们往后退,不是溃逃,是规规矩矩地挪,每一步都避开她落脚点半尺之外,像是怕踩脏了什么圣地。
我挑眉。
“狗崽子,这次没蠢到家。”
她喘了口气,金瞳渐退,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手背:“它……在叫我。”
“谁?”
“不知道。”她摇头,“就是感觉,那块石头……认识我。”
我皱眉。
这种话不能随便信。越是听着像真心的,越可能是陷阱埋的引线。但我没否定她,因为她的契约纹热度没升高,说明不是被操控,而是共鸣——被动反应,最难伪造。
“那就让它见见你。”我说着,往前迈步。
群妖自动让出一条道。
没人阻拦,也没人抬头。
我们一路登顶。
山顶比想象中空旷,除了那块发光的石头,就只剩一圈风蚀过的矮岩。石体悬浮在半空,离地三尺,表面刻满符文,流转着柔和的光晕,乍一看确实像传说中的天命石。
但我知道不对劲。
第一,真正的天命石不会浮着,它得扎根地脉才能汲取气运;第二,符文顺序错了——第三行第七个应该是逆旋纹,这儿却是顺接,明显是仿制品。
我冷笑一声,没靠近。
寒星却被吸住了。
石体突然释放出一股拉力,直冲她而去。她踉跄一步,差点扑过去。我甩出折扇,扇骨擦着她肩膀掠过,偏了半寸力道,把她硬生生拽回原位。
同时左手按住她后颈,灌入一丝镇定神魂流。
“看清楚。”我声音很冷,“那不是你该背的债。”
她眨了眨眼,眼神清明了些。
可就在这时,空中浮现一道残影。
画面一闪而过——是我,三千年前,站在九重天崩塌的边缘,手里举着一卷燃烧的竹简,火光照亮半边苍穹。
焚毁天律卷。
那一夜的事,除了我自己,没人亲眼见过。
“幻觉?”寒星问。
“不是。”我盯着那影像消散的地方,“是记忆投影。有人想让我们以为这是预兆,其实是恐吓。”
真正的天命石不会放录像,只会改规则。这玩意儿,顶多算个录音傀儡,靠复现过往场景来扰乱心神。
我右手指尖划过虚空,一笔一画写下十二个字:
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零点三秒。
写完最后一笔,石体光芒骤减,符文逐一熄灭,露出内里真容——不过是一块普通灵石,中间挖空,塞了枚微型命格镜像,正在循环播放那段影像。
我伸手取下那枚镜像,捏在指间。
“果然是个诱饵。”
寒星看着那块黯淡的石头,低声问:“谁设的?”
“还能是谁?”我把镜像碾碎,粉末从指缝漏下,“怕我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她没再问。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星盘说“你才是钥匙”,这石头却只认我的动作才能关闭,逻辑闭环了——我不是来找宝的,我是来开门的。
而门后有什么,没人知道。
我转身看向山顶另一侧。
那里的岩壁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深不见底,边缘还残留着一丝金纹,和寒星契约纹的走势几乎一样。
她默默走上前半步,站在我侧后方,姿势像护主的犬。
我没回头。
只是把折扇收进袖中,抬脚朝那道缝走去。
寒星跟上。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洞口时,她忽然停了一下。
低头看了眼锁骨下的纹路。
那光,又开始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