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不,是心跳被拉长到听不见的地步。
我站在一片灰雾里,四周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无数张嘴在低语,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
“祸世妖星……当诛。”
我笑了。
这台词熟得跟昨天晚饭吃的隔夜菜似的。
三千年前他们就这么喊,喊完把我从神官座上踹下来,烧了我的名册,还顺手给三界发了个通缉令。现在倒好,连幻境都懒得编个新剧本?
我抬手摸了摸左眼的琉璃镜,它正微微发烫,像一块刚出炉的铁片。
《天命漏洞手册》在脑内翻页,无声无息。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白玉阶、九重殿、金甲卫列阵而立。香火缭绕中,一道金光自天而降,照在我身上,灼得皮肉滋滋作响。
审判台高坐的那位,还在念:“楚昭逆天而行,篡改命格,罪不容赦——”
“打住。”我打断他,“你这串词背错了吧?我什么时候篡改过命格?我就是看了眼你们藏起来的底稿而已。”
台上金光一顿。
那声音迟疑了一瞬,“你……本不存在于三界命簿之中,即是虚妄之身,当归于寂灭。”
“哦。”我点头,“所以不存在的人,还能被你们审判?那不成了‘对空气定罪’?逻辑课没及格吧?”
话音落下,整个幻境抖了一下。
就像老房子漏水,天花板突然掉下一块灰。
我知道,裂隙出现了。
这种由执念堆出来的破幻境,最怕的就是反问。它靠情绪维持,越恐惧越真实。可你要是一点都不信它的设定,它自己就撑不住。
我转头想找寒星。
她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一抽一抽的。颈侧浮起暗红鳞纹,一路蔓延到耳后,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流。
幻象没放过她。
我走近两步,抬脚踹了下她小腿:“醒醒,别在里面认亲。”
她猛地抬头,瞳孔已经泛金,嗓音沙哑:“他们说……我是灾星,生下来就该烧死……”
“谁说的?”我冷笑,“一群连自己祖宗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清的杂鱼?你也信?”
她咬牙,指甲抠进掌心,“可那是我族人……”
“那你现在是谁的人?”我没好气,“玄冥阁的狗崽子,还是你那些把你扔进山沟喂狼的‘亲人’?”
她愣住。
我蹲下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听着,你现在流的血,是跟我签了契的。你要是想为几十年前那村子哭坟,出门左拐,我不拦你。但别在这时候犯蠢,把命丢在这种垃圾程序里。”
她喘着气,眼里的金光闪了又灭。
远处的审判场景开始晃动,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
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天命漏洞手册》跳出一行字: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后面小注还在:**适用于所有由执念凝成的幻境入口,持续时间十三息,卡顿点出现在规则切换瞬间。**
我抬头看天。
哪来的彼岸花?满地都是灰雾和虚影。
等等。
我眯起眼。
那些低语声——不是废话吗?“彼岸花开”,未必真要有花。只要是“执念达成”的象征时刻,就能触发漏洞。
比如……现在。
台上金光再次凝聚,准备落雷。
这就是他们的“彼岸花”——以为能彻底抹杀我的那一刻。
我猛地抽出折扇,在地上划出一道银线。
“看到那道光没?”我盯着寒星,“等风起,你就往那儿拍。”
她皱眉,“风都没了,哪来的风?”
“幻境要崩了,当然会刮风。”我说,“系统重启,总得有点动静。”
果然,下一秒,四周灰雾剧烈翻涌,像是被人从背后掀了桌布。
我数着。
一、二、三……
幻境里的雷劫已经开始蓄力,电蛇缠绕柱顶,噼啪作响。
七、八、九……
寒星的手掌开始发光,血契纹路顺着手臂爬升,烫得冒烟。
十一、十二……
风停了。
天地安静得连呼吸都像打鼓。
就是现在!
“轰!”
她一掌拍下,正中银线断裂处。
整片空间像玻璃一样炸开,碎片四散,露出背后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幽紫色雾气从中翻滚而出,带着浓烈的腐果味和一丝腥甜。
石门半塌,上面刻满封印符文,有些已经被腐蚀出空洞,像蛀坏的牙齿。
成了。
我拍拍衣袖,站起身。
寒星还在喘,额角全是汗,但眼神清了。
星盘碎片自动飞回她腰间,弹幕一闪:
“前方高能!!!”
她看了眼,撇嘴:“刚才差点死在里面,你还兴奋?”
“它这是夸你。”我收起折扇,“意思是咱们没被当成数据垃圾回收,值得庆祝。”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消散的幻境残影。
“刚才那个……真的是我的记忆?”
“当然是。”我说,“但记忆不代表真实。有人饿极了能梦见满汉全席,你能因为梦吃过就说它是真的?”
她摇头。
“那不就结了。”我往前走,“过去的事压不死你,除非你自己把它当护身符天天供着。”
她没再说话,跟了上来。
风从深渊口吹出来,比之前更刺骨。我左手按了下琉璃镜,它还在发热,但不再是警告,更像是……提示。
《天命漏洞手册》又动了。
一行新字浮现: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我挑眉。
有意思。看来里面不止一个漏洞。
寒星走到石门前,伸手碰了下残破的符文,指尖立刻泛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她缩手,“这门……被人动过手脚。”
“当然。”我说,“没人动它,它能自己塌?”
“谁干的?”
“还能有谁?”我冷笑,“总有些家伙觉得自己是救世主,非要去碰不该碰的东西。结果呢?封印松了,妖气漏了,还得我们来擦屁股。”
她盯着那漆黑的裂口,“里面……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陷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我转身看她,唇角一勾,“既然它不想让人进去,我们就非进去不可。”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我抬脚,正要迈步。
忽然,她拽住我袖子。
“主人。”
“嗯?”
“刚才在幻境里……你说我是玄冥阁的狗崽子。”
我挑眉,“怎么,不服?”
她摇头,“我是想问——如果有一天,你也像幻境里那样……消失了,我会怎么样?”
我没笑。
这个问题不能开玩笑。
血契绑的是命,但她问的不是生死。
是存在。
我沉默两秒,反问:“你觉得,我现在站在这儿,是真是假?”
她看着我,很久。
然后伸手,掐了下我胳膊。
疼。
“挺真实的。”她说。
“那就够了。”我说,“我不在乎天道记不记得我名字。只要有人能掐我一下,知道我疼,我就没消失。”
她终于笑了。
我抬脚,踏过倒塌的石门槛。
脚下地面坚硬,带着微弱震感,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寒星紧跟其后。
风更大了,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裂谷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械正在启动。
我左眼的琉璃镜忽明忽暗。
《天命漏洞手册》最后一行字,又闪了一下:
“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我嗤笑一声。
不存在?那你现在看的是谁?
寒星突然拉住我手臂,“等等。”
“怎么?”
她指着前方雾中,“那是什么?”
我眯眼望去。
雾气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座巨大轮廓,像是建筑,又像是巨兽趴伏。
但最奇怪的是——
那东西表面,竟贴着一张黄纸符咒,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
“此面已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