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那声音时,人已经落在荒原上了。
楚昭的手还扣着我的手腕,落地那一瞬他松开了,但折扇顺着袖口滑出来,轻轻敲了下我的手背。力道不大,像提醒,又像测试。
“稳住。”他说。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我锁骨下的血契纹路正微微发烫,像是被远处那团灵气漩涡勾着,蠢蠢欲动。半妖的血脉天生对能量波动敏感,尤其是这种带着封印气息的东西,闻着就像老家门口那扇锈铁门。
我没吭声,深吸一口气,把那股躁动往下压。
然后主动催动了半妖化。
金纹从脖颈蔓延上来,像热水泼在冰面上裂开的细痕,迅速爬满手臂。鳞片浮出皮肤时发出极轻的“咔”声,眼瞳转金,视野瞬间变得锐利。我低喝一声,声音不响,可气浪炸开三丈,围在中央争抢的那群修士直接被掀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
有人还想硬撑,手里法宝刚亮起灵光,就被我一个眼神瞪得自己熄了火。
安静了。
我收回气息,鳞片如潮水退去,皮肤恢复平滑,只留下眼尾那颗朱砂痣还在微闪。转身冲楚昭咧嘴:“主人,这回没崩吧?”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折扇挑起我下巴,语气懒散:“比三千年前强多了。”
我没听清后半句,因为注意力全被他眼角那片琉璃镜吸引了——镜面闪过一道极快的流光,像是书页翻动。
他知道什么。
但他不说。
我懒得问,反正这家伙向来话不多,一开口就是扎人。倒是脚下这片地开始不对劲了。刚才那一震,不只是震退了人,连土都裂了缝。
裂缝从我们落脚处往外延伸,像蛛网铺开,最中心的位置,“轰”地拱起一块石角。
我蹲下去扒拉了几把沙土,露出半截断碑。
青灰色石面,边缘参差,明显是被人砸过或者年久断裂的。上面刻着两个大字——
**镇渊**
字体古拙,笔划里嵌着暗红痕迹,像是干透的血,又像是某种矿物渗出来的。我伸手摸了下,指尖有点黏。
“这名字……”我抬头看他,“跟十八渊有关系?”
楚昭没答,只是慢慢蹲下来,折扇尖轻轻划过那两个字的笔锋。他动作很轻,像在读盲文。
“有意思。”他忽然说。
“哪儿有意思?”
“这字是反的。”
我愣住:“啥?”
他用扇子点了点“镇”字最后一捺:“正常刻碑,笔画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但这‘镇’字,最后一笔是倒着刻的,像是先有了痕迹,再反过来补前面的结构。”
我凑近一看,还真是。
“谁会这么干?”
“急着封印的人。”他收扇,站起身,“来不及讲究章法,只想尽快完成仪式。所以先刻关键符文,再回头补全文字。”
我打了个寒战:“也就是说,这块碑不是装饰品,是真的用来镇东西的?”
“曾经是。”他说,“但现在——”
他话没说完,脚下土地突然一颤。
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呼吸。
我和他对视一眼,都没动。
风卷着沙粒扫过残碑,那两个字上的暗红痕迹似乎动了一下,像灰尘飘起,又落回去。
远处那些被震退的修士已经开始爬起来,一个个灰头土脸,但眼睛还死死盯着这块碑。有人咽口水的声音特别响。
“这玩意儿值多少灵晶?”一个穿灰袍的胖子搓着手,“起码是上古遗物吧?说不定能炼成本命法器!”
“放屁!”旁边刀疤脸怒吼,“这是镇压邪物的圣物,归宗门所有!”
“归你妈!”第三人冷笑,“天命簿都碎了,现在谁管你什么宗门?谁抢到归谁!”
吵着吵着,法宝又亮起来了。
楚昭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嫌烦。
他往前走了一步,就一步,然后抬起手,把折扇往地上一插。
扇骨入土三寸,稳稳立住。
所有人动作一僵。
不是怕他这一插有多厉害,而是——刚才还嗡嗡作响的灵力场,突然安静了。
连风都停了。
他们发现自己引不动灵气了。
无论怎么掐诀、运功、咬舌尖,天地间的灵气回应都像被卡了顿。那种感觉,就像你张嘴想喊救命,结果发现喉咙被胶水糊住了。
“你们继续。”楚昭淡淡道,“我可以站在这儿看你们表演到明年春。”
没人动。
有人额头冒汗,悄悄往后退。
十息之内,现场走得只剩我们俩。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沙砾打在脸上,有点疼。
楚昭拔起折扇,掸了掸灰,收回袖中。他蹲回残碑旁,这次是用手直接碰那两个字。
指尖触到“渊”字中心一点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我凑过去。
“这碑……”他低声说,“不该在这儿。”
“啥意思?它不是本来就埋这儿吗?”
“不是。”他摇头,“它的‘位置命格’错了。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封印物,应该嵌在地脉节点上,由三十六道辅阵环绕。可它现在孤零零插在这儿,像个被随手扔掉的路标。”
我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是谁把它挪过来的?”
“不知道。”他站起来,环顾四周,“但挪它的人,要么不懂规矩,要么——”
“故意破坏仪式完整性。”
他侧头看我,眼里难得有点意外:“你居然能接上。”
“少瞧不起人。”我翻白眼,“我在玄冥阁值班三年,光听你骂人都学会点术语了。再说……”
我低头看着那块碑,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闷。
血契纹路又热了,这次不是因为灵气,而是某种共鸣。
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我的骨头。
“我觉得它认识我。”我说。
楚昭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我锁骨下方。
掌心微凉。
那一片纹路立刻安静下来。
“别乱应。”他说,“有些东西,听见回应就会醒。”
我咽了口唾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杵这儿等它自己冒头?”
“不。”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枚铜钱。
不是普通铜钱,边缘刻着扭曲的篆文,正面写着“错”字,背面是个“漏”字。
他把铜钱放在“镇渊”二字交界处,轻轻一推。
铜钱转了半圈,停下时,“漏”字正对着北方。
楚昭眯起眼。
“北边三百步,有个空洞。”他说,“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挖的。而且……最近才打开。”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他收起铜钱,“但能让《天命漏洞手册》标记出‘漏’字的地方,通常都不会太干净。”
我活动了下手腕:“那还等什么?挖呗。”
“不急。”他看向远方,“有人比我们更急。”
果然,荒原边缘出现了人影。
不止一拨。
三支队伍从不同方向靠近,装备整齐,旗帜鲜明,一看就是有组织的势力。中间那队举着一面黑幡,上面绣着一只闭眼的凤凰,走得最稳。
“这是……”我眯眼,“抢地盘来了?”
“不是抢地盘。”楚昭冷笑,“是来认亲的。”
“啥?”
“你看他们脚下。”
我仔细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那三支队伍走过的地方,沙地上留下的脚印,全都微微泛着青光,像是沾了某种药粉。而那些青光,正一点点渗入地下,朝着残碑所在的位置汇聚。
就像在喂什么东西。
楚昭把折扇塞进我手里:“待在这儿,别碰碑,也别答应任何声音。”
“你要干嘛?”
“去问问。”他走向北面,“是谁家的孩子,半夜偷开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