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折扇塞进寒星手里,人已经朝北面那处空洞走去。
她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戟横在身前,像根烧火棍似的杵着。风卷着沙子往她脸上打,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盯着那块半埋在土里的残碑,眼神有点飘。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丫头自从半妖血脉觉醒后,耳朵就特别灵,不是听声音,是听“命”。她说有些东西埋久了,会留下回音,比如怨气、执念,或者……被封印时那一声闷响。现在她锁骨下的纹路又在发热,说明底下那玩意儿还在“说话”。
可我不急。
因为真正能镇住十八渊的东西,不会在这种荒郊野岭随便露头。那种级别的封印物,一出土就得引发地脉震荡,天象异变,至少得刮三天黑风,死七头牛。眼下这动静,连只耗子都没惊醒。
我走到离空洞还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脚下的土松软,明显是新翻的,边缘还带着工具刮痕。我蹲下身,指尖捻了点泥,凑到鼻尖闻了闻——没腐气,也没煞味,倒是有股淡淡的铁腥,像是刚出炉的铸件冷却后的味道。
有意思。
我正要伸手探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回头一看,三支队伍已经围到了残碑边上。
左边那队穿灰袍,腰间挂满符袋,领头的是个秃顶老头,手里攥着罗盘,边走边念:“癸水入庚金,坤位动震门……此碑属我焚符宗!”
右边一队披红氅,佩刀不佩剑,步伐整齐得像踩鼓点,显然是军修出身,领队冷笑:“放屁!此乃上古镇物,归兵狱司统管!”
中间那队最安静,黑幡猎猎,凤凰闭目,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白衣人双手合十,嘴里嘀咕着“众生皆苦”,可脚下青光渗土的速度比谁都快。
寒星还杵在那儿,抱着我的破扇子,一脸“你们演够没有”的表情。
我慢悠悠走回去,在人群外站定。
那秃顶老头看见我,脸色一变:“楚阁主?您也来争这镇渊碑?”
我说:“我不争。”
他松了口气。
我又说:“我是来看谁脑子进水的。”
全场静了一瞬。
红氅军修怒喝:“玄冥阁算什么东西?敢在这儿放肆!”
我抬手,轻轻一挥折扇——当然,扇子还在寒星手里,我只是做了个手势。
结果那军修话说到一半,脖子一梗,卡住了。
他张嘴想继续骂,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剪辑过,每个字都断在喉咙里,拼不成句。
其他人也察觉不对劲了。
有人掐诀引灵,发现天地根本不理他;有人甩出法宝,飞到半空突然打了个转,自己掉地上了;还有个符修慌忙掏符纸,结果掏出一张写着“恭喜发财”的红纸,当场愣住。
我扫了他们一圈:“刚才谁说要抢的?再喊一声试试?”
没人吭声。
风沙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残碑周围打着旋。
我踱步上前,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错”“漏”的铜钱,往碑面上一放。铜钱转了半圈,“漏”字正对北方那个空洞。
“诸位。”我开口,“你们争的东西,三天前才被人埋下来。”
全场哗然。
秃顶老头跳脚:“胡扯!这碑上的‘镇渊’二字分明是上古典体,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否了的?”
我冷笑:“字体可以模仿,灵气骗不了人。”
说着,我把铜钱夹在指间,顺着“镇”字笔画一抹——
一道极淡的光痕浮现出来,像夜市摊上那种荧光涂料画的线,摇摇欲坠,眨眼就灭了。
“看见没?这是表面附灵,不是地脉共鸣。”我收回手,“真正的封印碑,一旦立下,就会和地气融为一体,百年不散。而这种临时开光的货色,撑不过七十二个时辰。”
我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们现在争的,是一块刚刻完还没晾干的石板。”
红氅军修不信邪,冲上来就要掀碑查看。
寒星早有准备,右臂一抖,鳞片瞬间爬满整条胳膊,戟尖往地上一杵,直接插进碑底裂缝,往上一撬——
“轰”地一声,残碑被掀开一角。
下面没有血印,没有符阵,没有镇魂钉,甚至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只有平平无奇的黄土。
“真·镇渊碑底下要有渊主血契,懂吗?”我拍拍手,“否则拿什么‘镇’?拿爱吗?”
人群彻底乱了。
有人开始互相怀疑:“是不是你们宗门造假?”“放屁!我们可是亲眼看着它出土的!”“那你怎么解释灵气只维持三天?”
越吵越凶,最后干脆扭打起来。
我懒得看这群蠢货互啄,转身走向寒星。
她正蹲在掀开的碑角旁,用戟尖拨弄着土层,眉头微皱。
“怎么?”我问。
她抬头:“这土……被人动过手脚。底下铺了一层熔铁矿,故意模拟镇碑的热感。”
我点头:“火候不够,温度偏高,差了至少三百年炼碑的老工艺。”
她咧嘴一笑:“所以真是个假货?”
“八成是。”我说,“剩下两成……等我回头研究。”
这时,那三支队伍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符火乱炸,刀光四起,连黑幡都被砍成了两截。
没人再看这块碑一眼。
我走过去,弯腰把残碑往袖子里一收。石面微温,触感像刚晒过太阳的瓦片。
寒星站起身,拍了拍手:“真拿回去当摆设?”
我瞥她一眼:“不然呢?一个三天前刻的假碑,值得我大费周章?”
她耸肩:“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把冥河老怪的棺材板都搬回阁里当茶几用了。”
我没接话,只是看了眼袖中那块碑。
它确实不像普通的仿品。
一般造假的人,要么图财,要么图名,可这块碑的刻工太认真了——每一笔都带着仪式感,像是真的想完成一次封印,只是力量不足,才退而求其次做了个壳子。
是谁?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造一块假的镇渊碑?
我正想着,寒星忽然“哎”了一声。
“怎么?”
她指着我袖口:“刚才那碑角……是不是闪了一下?”
我低头。
没有。
风还在吹,沙粒打在脸上,有点痒。
我刚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袖中那块碑微微一震,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内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