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小楼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绿色的台灯,光线集中在铺在桌面的一张手绘哈尔滨及周边地形草图上。宋梅生、苏雯,还有悄悄从后门进来的王大力,三人围在桌旁,气氛凝重。
“高岛暂时缩了回去,但监视没停,隔壁还多了双‘邻居’的眼睛。鸠山嘴上说着‘照常进行’,实则是摆明了车马,要看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宋梅生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冯老七的码头线路,运力有限,而且目标太大,一直在高岛的重点关照下。军统那条线,至今没有回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能指望。现在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赵大山这条黑龙沟新线。”
王大力的脸上还带着从城外赶回来的风尘仆仆,他指着黑龙沟方向:“局长,赵大山那边是条野路子,但确实够野!路难走,林子密,小鬼子的巡逻队一般不往那儿钻。就是不太平,除了赵大山这伙,还有好几股绺子,而且……运气不好可能碰上真抗联的小股部队,到时候是敌是友都难说。”
“风险高,但收益也可能最大。目前看,这是唯一可能避开高岛和鸠山耳目的通道。”宋梅生沉声道,他的手指从代表警察局仓库的点,划出一条虚线,蜿蜒指向黑龙沟,然后分散成几个箭头,指向地图外围的山丘,“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高岛不是想抓我把柄吗?好,我送给他一个。”
苏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分流?”
“对,物资大分流。”宋梅生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把我们需要运出去的东西分成三类。最重要的,比如盘尼西林和电台真空管,走黑龙沟,交给赵大山,这是我们的生命线,必须确保安全,让王大哥亲自押送第一批,和赵大山建立起信任。”
“其次,比较重要但并非急需的,比如一批奎宁和军用望远镜,走冯老七的码头。这条线我们故意做得‘隐蔽’点,但要留下些蛛丝马迹,让高岛的人能察觉到。这批货,是用来吸引火力的‘弃子’。”
“最后,那些普通的棉纱、染料,甚至是一些我们掺了沙子的粮食,走……军统提到过的那个‘满铁内部线路’。”宋梅生冷笑一声,“既然他们夸下海口,那就让他们运。把这批最不值钱的玩意,大张旗鼓地交过去,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如果运出去了,算我们白赚一条可能的路;如果被截了,损失不大,还能看看是高岛动手,还是军统自己搞鬼。”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虚实结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能保证核心物资的安全输送,又能主动制造混乱,迷惑对手,甚至反试探军统和高岛。
王大力听得眼睛发亮,佩服地看着宋梅生:“局长,高!这招真高!就是把冯老七那条线卖了,有点可惜……”
“断腕求生。”宋梅生语气冷静,“冯老七这条线已经半暴露,与其提心吊胆,不如让它发挥最后的价值。你亲自去安排,动作要快,就定在明晚。”
“明白!”王大力重重点头。
“苏雯,”宋梅生转向她,“你准备好三份不同的货单和交接暗号。黑龙沟的用一号暗语,码头的用二号,并且要让经手人‘无意中’把风声漏给特务科的眼线。军统那条线,用三号,做得像我们极度信任他们一样。”
“好,我马上去准备。”苏雯立刻起身,走向密室。
第二天,整个警察局后勤系统,在宋梅生的指挥下,如同一个精密的齿轮组,开始悄然加速运转,却又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乱”。
码头上,冯老七手下的人明显增加了活动,几艘看似普通的货船在夜间频繁靠离码头,一些贴着封条的箱子被搬上搬下。王大力手下的一个兄弟,在码头边的小酒馆“酒后失言”,抱怨宋局长逼得太紧,这么多“山货”非要急着运走,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话,自然很快就传到了秋田浩二的耳朵里。
而与此同时,几辆蒙着苦布、看似运送普通补给的大车,却在深夜悄然驶出了城,方向正是险峻的黑龙沟。王大力亲自押车,他换上了一身破旧的羊皮袄,脸上抹着锅底灰,腰间别着两把镜面匣子,眼神警惕如鹰隼。
黑龙沟入口,山风呼啸,林涛如怒。赵大山带着十几个剽悍的土匪早已等在那里,他们穿着杂色的皮裘,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野性和警惕。
“王兄弟,够准时!”赵大山是个黑铁塔般的汉子,一脸络腮胡,声音洪亮,他走上前,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目光却扫向那几辆大车。
“赵大哥,货带来了,都是紧俏玩意。”王大力示意手下掀开苦布一角,露出里面包装严实的箱子,“规矩照旧,三成利,送到地头,另有重谢。”
赵大山凑近看了看,鼻翼翕动,似乎能闻到药品特有的味道,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凝重:“王兄弟,你这货……烫手啊。这年头,往山里送这玩意,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不就是为了搏条活路吗?”王大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赵大哥要是觉得烫手,我现在就掉头回去,就当交个朋友。”
“哎,别介!”赵大山一把按住王大力的手,嘿嘿笑道,“我赵大山在道上混,讲的就是个信义!既然接了你的活儿,刀山火海也给你趟过去!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这路上不太平,除了小鬼子,听说最近还有一伙人,专抢往山里去货,手黑得很,不像一般的绺子。”
王大力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还有这回事?多谢赵大哥提醒,咱们路上多加小心就是。”
货物交接完毕,赵大山的人熟练地套上骡马,将大车拉进密林深处的小道。王大力带着两个人,远远跟在后面负责警戒。山路崎岖难行,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不知名的野兽嚎叫。
果然,在行至一处名叫“鹰嘴崖”的险要之处时,异变陡生!
两侧山崖上突然亮起十几支火把,紧接着爆豆般的枪声响起!子弹嗖嗖地打在马车周围的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有埋伏!抄家伙!”赵大山反应极快,吼叫着指挥手下依托马车和岩石还击。土匪们枪法精准,战斗经验丰富,瞬间就和崖上的伏兵对射起来,枪声在山谷间激烈回荡。
王大力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石后面,镜面匣子已然在手。他冷静地观察着,伏击者大约有二十多人,火力不弱,战术动作也颇为娴熟,确实不像普通的乌合之众。他们占据了地利,火力压制得很猛。
“他娘的,是‘一阵风’那伙王八蛋!”赵大山一边开枪,一边怒骂,“敢抢到老子头上来了!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
王大力看准时机,对身边两个手下低喝一声:“掩护我!”他如同灵猫般窜出,利用地形快速向侧翼迂回。他的目标是对方那个拿着驳壳枪不停吆喝的小头目。
枪林弹雨中,王大力身影飘忽,几个起落就接近了侧翼。那名小头目发现了他,调转枪口就要射击。王大力抢先开火!“砰!砰!”两枪,一枪打飞了对方的帽子,一枪击中其手臂,驳壳枪顿时脱手。
王大力如猛虎般扑上,不等对方惨叫,一记手刀狠狠劈在其颈侧,那小头目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首领被制,侧翼火力顿时一滞。
赵大山见状,大吼一声:“兄弟们,压上去!”带着人一阵猛冲。土匪们嗷嗷叫着,悍不畏死,顿时将伏击者的阵型冲散。
王大力趁机缴了那小头目的枪,快速退回本阵。匪首被擒,侧翼被突破,伏击者眼见讨不到好,发出一声唿哨,扔下几具尸体,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山沟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赵大山喘着粗气走过来,肩膀上被子弹擦破了一块皮,鲜血淋漓,他却浑不在意,用力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眼中满是佩服和感激:“王兄弟,好身手!今天要不是你,老子这趟就栽了!没说的,以后你的事,就是我赵大山的事!这批货,老子拼了命也给你送到地儿!”
王大力笑了笑,擦了下脸上的汗水和硝烟:“赵大哥客气了,并肩子打过仗,就是过命的交情。赶紧处理下伤口,此地不宜久留。”
经此一役,黑龙沟这条线,算是初步打通,并且用鲜血凝结了初步的信任。
而就在黑龙沟激战的同时,码头那边,冯老七的货船在驶出港口不久,果然被秋田浩二亲自带领的日本宪兵巡逻艇截住了。开箱检查,里面正是那批“重要”的奎宁和望远镜。冯老七被抓,船货皆被扣留。秋田志得意满,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宋梅生的铁证。
消息传到宋梅生这里时,他正在书房里和苏雯对坐,看似在悠闲地品茶。
“局长,码头的货……被秋田截了。”王大力低声汇报,脸上带着“沮丧”。
宋梅生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怒容”:“这个秋田!真是阴魂不散!鸠山机关长不是说了要精诚合作吗?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转向苏雯,语气“愤懑”,“雯儿,你去给机关长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说我宋梅生要问个明白,我这批运往边境哨所的补给,怎么就成了违禁品了?!”
苏雯会意,起身去打电话配合演戏。
宋梅生这才看向王大力,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压低声音问:“黑龙沟那边怎么样?”
王大力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也轻快起来:“虽然遇到了点麻烦,有伙叫‘一阵风’的土匪拦路,但被赵大山他们打跑了。货没事,赵大山拍了胸脯,保证安全送到。这汉子,可以交!”
宋梅生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第一步,成了。牺牲了一条半废的线路,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成功地将真正的生命线送了出去。
“很好。”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深邃,“接下来,该处理一下军统那条线,还有……那位阴魂不散的秋田股长了。对了,让兄弟们准备一下,侦测车这东西,总是个麻烦,该想个办法,让它安静几天了。”
王大力精神一振:“局长,您说,怎么干?”
宋梅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明天,我们去会会秋田股长,顺便……给他送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