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检发行债券的同时,圣旨传到了陕西。
西安府衙内,寒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却挡不住堂内愈发炽烈的气氛。孙传庭身着绯色官袍,端坐于正堂之上,案头并列摆放着两封火漆封口的明黄圣旨,朱红 “圣旨” 二字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 孙传庭沉声道,声音穿透堂外的风雪,带着久经军旅的果决,“即刻将陛下免陕西三年田赋的圣旨,誊抄百份,差快马分送各州府县!要求各州府县官亲自带队,于三日内张贴至城乡各处 —— 市井街口要贴在最显眼的牌坊下,村落要贴在祠堂门口,驿站、粮行、以工代赈工地,一处都不得遗漏!”
“卑职遵令!” 文书房主事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靴底踏过青石板,留下急促而坚定的声响。
孙传庭目光扫过堂下待命的官吏,语气愈发严厉:“另外,各州府需挑选口齿伶俐、通晓方言的宣讲官,走乡串户,用大白话向百姓说清圣旨细则!要明明白白告诉百姓:陛下免的是三年田赋,不管是自耕农、佃户,还是地主乡绅,只要有田亩,一概豁免;商税依旧照章征收,但绝不容许官吏借商税之名额外盘剥农家!”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了敲公案:“凡有百姓举报官吏催赋、勒索,或宣讲官敷衍了事、隐瞒政策,一经查实,本官定斩不饶!各县每日需上报告示张贴与宣讲情况,若有延误或谎报,休怪本官弹劾到底!”
“是!” 一众官吏齐声应道,神色凝重 —— 他们深知孙传庭的脾气,这位巡抚大人向来言出必行,当初安塞县知县催赋害民,便是被他当场拿下押入大牢,如今有了皇帝圣旨加持,更是没人敢有半分敷衍。
安排完免赋圣旨的传达事宜,孙传庭揉了揉眉心,伸手拿起案头另一道圣旨,指尖摩挲着圣旨边缘,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道圣旨,是关于粮价管控的,皇帝的旨意写得明白:“陕西粮价飞涨,民无活路,着令全省粮价,最高不得超过正常年景三成,即每石米价不得超过一两三钱。凡粮商囤积居奇、私自涨价、恶意罢市者,皆以抗旨论罪,着陕西巡按御史孙传庭便宜行事,可就地查抄家产,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更让孙传庭心头一振的是,皇帝还给他密信,字迹沉稳有力,却透着几分辛辣的风趣:“朕知道粮商逐利,但若敢赚断子绝孙的国难财,孙传庭可替朕‘教训’—— 朕给你当后盾,杀得对,杀得好,朕绝不追责!”
孙传庭想起这话,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 这位新帝,年纪虽轻,却兼具沉稳与果决,既给了实权,又把话说得直白透彻,让他办事无后顾之忧。如今陕西灾情危重,粮商囤积居奇已是沉疴,若不拿出雷霆手段,限价令便会形同虚设,百姓依旧无粮可食。
“来人!” 孙传庭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即刻去请陕西各大粮商,明日巳时,在府衙正堂议事。泾阳吴氏、富平李氏、同州赵氏、西安王氏、凤翔刘氏,还有秦王府的王管家,务必请到。”
他特意点了秦王府王管家的名字 —— 秦王府坐拥陕西海量田产与粮仓,掌控着全省近三成的粮食储备,王管家作为王府打理产业的核心人物,此次粮价暴涨,王府绝脱不了干系。虽暂无实证,但召集他前来,既是敲打,也是试探。
“大人,秦王府乃是宗室亲藩,王管家素来倨傲,怕是不会轻易屈尊前来吧?” 一名老吏犹豫着说道。
孙传庭冷笑一声:“宗室亲藩,更当遵奉圣旨。去传话:陛下有旨,关乎陕西百姓生计,凡陕西境内粮商,无论身家背景,皆需前来议事。若是不来,本官便当他是抗旨不遵,即刻奏请朝廷,查勘秦王府粮仓,看看是否有囤积居奇之嫌!”
“是!” 衙役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而去,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去触秦王府的霉头。
次日清晨,雪停了,一轮暖阳刺破云层,洒在西安府衙前的广场上,积雪反射出刺眼的光。辰时刚过,各大粮商便陆续抵达,一个个身着锦袍,面色凝重。泾阳吴氏的当家人吴世昌,富平李氏的李敬之,都是陕西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连州府官都要给几分薄面,此刻却神色拘谨,互相低声交谈着,没人敢大声喧哗。
“吴老板,你说孙大人突然召集咱们,除了免赋的事,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富平李氏的李敬之压低声音问道,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安。
吴世昌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不好说。这几日风言风语传得厉害,说朝廷要管粮价,我看八成是为了这事。咱们囤积的粮食还没出手,若是真限价,损失可就大了。”
“是啊,” 同州赵氏的赵德发也凑了过来,语气焦急,“我库房里还压着三万石粮食,若是定死粮价,简直是血本无归!”
几人正低声嘀咕,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秦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府衙门口。王管家身着宝蓝色绸缎长袍,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佩,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慢悠悠走了进来。他神态倨傲,眼神扫过在场的粮商,带着几分不屑,仿佛自己并非粮商,而是代表王府的上差。
巳时一到,府衙大门缓缓打开,衙役高声唱喏:“孙大人有请各位粮商入内!”
粮商们鱼贯而入,走进正堂。正堂之上,孙传庭端坐于公案后,一身官袍肃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让不少粮商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王管家走在最后,进门时故意放慢脚步,目光在堂内扫了一圈,才施施然站到末尾。
“王管家,倒是架子大得很。” 孙传庭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官请你议事,你却姗姗来迟,莫非是秦王府的规矩,比朝廷的规矩还大?”
王管家脸色一变,随即强装镇定,躬身道:“孙大人说笑了,王府事务繁忙,耽误了些许时辰,还望大人海涵。”
“海涵?” 孙传庭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案头的圣旨,“今日议事,关乎陛下圣旨,关乎陕西数十万百姓的死活。你若再敢敷衍,本官便奏请朝廷,问问秦王殿下,是王府的私事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
这话一出,王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倨傲的神态荡然无存,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再犯。”
孙传庭不再理会他,目光扫过所有粮商,沉声道:“今日请各位前来,是有两件大事宣布,皆是陛下的圣旨,尔等务必仔细听好,记在心里,若是有半点违抗,休怪本官无情。”
他抬手示意,文书官立刻上前,展开第一卷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陕西久遭旱魃,百姓困苦,朕心不忍。为安民心、纾民困,特免陕西全省三年田赋,凡州县官吏,敢有借任何名义催逼田赋者,以抗旨论处,立斩不赦!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粮商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 田赋豁免,对他们这些粮商而言,虽无直接影响,但百姓没了催赋之扰,或许能拿出更多钱财购粮,倒也算一桩好事。
不等众人消化,文书官又展开第二卷圣旨,声音愈发洪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陕西粮价飞涨,民无活路,朕心甚痛。着令全省粮价,最高不得超过正常年景三成,即每石米价不得超过一两三钱,麦、粟等杂粮依此比例折算。凡粮商囤积居奇、私自涨价、恶意罢市者,皆以抗旨论罪;若有勾结官吏、暗设黑市者,罪加一等!着陕西巡按御史孙传庭便宜行事,可就地查抄家产,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惊雷,在正堂内炸响,粮商们脸色骤变,有的瞬间惨白,有的面露不甘,还有的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泾阳吴氏的吴世昌按捺不住,连忙出列,躬身道:“孙大人,陛下体恤百姓,我等感念圣恩。只是…… 按一两三钱一石米,实在是利润微薄。我等粮商从外地购粮,要承担路途损耗、车马费用,还要防备匪患,这价钱…… 是否能再酌情提高一些?”
“酌情提高?” 孙传庭挑眉,语气带着几分风趣的讥讽,“吴老板,你是觉得陛下的圣旨,可以讨价还价?还是觉得陕西百姓的命,不如你粮商的利润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世昌,语气陡然转厉:“本官问问你,去年陕西丰收,你等粮商,赚得盆满钵满。如今陛下限价一两三钱,你还说利润微薄?你库房里囤积的粮食,大多是灾前低价收的,就算按这个价钱卖,你也亏不了分毫!倒是那些灾民,一两三钱一石米,要卖儿鬻女才能凑齐,你还想着涨价,良心何在?”
吴世昌被说得面红耳赤,额头渗出冷汗,低头不敢再言。
富平李氏的李敬之见状,也小心翼翼地开口:“孙大人,不是我等不愿遵旨,只是…… 陕西粮商众多,若是有哪家不遵令,偷偷涨价或囤积粮食,我等按限价出售,岂不是亏大了?再者,若是按这个价钱卖,怕是有些小粮商不愿出货,到时候市面上粮食短缺,反而会引发恐慌,得不偿失啊。”
“你是说,有人想罢市?” 孙传庭语气一沉,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所有粮商,“还是说,你自己想罢市?”
李敬之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摆手:“不敢,小人不敢!只是担心…… 担心有人一时想不开。”
“想不开?” 孙传庭冷笑一声,猛地一拍公案,震得案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本官今天把话撂在这里,谁敢想不开,谁敢罢市,谁敢囤积居奇,本官就敢杀人!”
他站起身,走到堂下,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每一位粮商,语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陛下给了本官便宜行事之权,就是让本官替陕西百姓撑腰!你们以为,囤积粮食就能逼朝廷让步?告诉你们,不可能!本官已下令,加强对各地粮仓的巡查,凡是囤积粮食超过一月销量而不出售者,一律按囤积居奇论处!”
“你们也别想着勾结官吏、暗设黑市,” 孙传庭继续道,“本官已派亲信乔装成灾民,遍布西安及各州府粮行、集市,一旦发现有人私自涨价,或在黑市交易,即刻上报,当场拿人!昨日已有三家小粮行顶风作案,本官已将粮行老板斩首示众,粮食全部查抄充公,你们要不要去城门口看看?”
这话一出,粮商们吓得浑身发抖,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孙传庭不是在吓唬人 —— 这位巡抚大人刚到陕西便清剿土匪、拿下催赋的知县,手段之狠辣有目共睹,如今有了皇帝圣旨,更是如虎添翼,真敢痛下杀手。
秦王府的王管家脸色惨白,双腿微微发颤。他心里清楚,王府粮仓里还囤积着五万石粮食,本想等粮价再涨些出手,如今限价令一出,这算盘彻底落空。更让他忌惮的是,孙传庭明显已经盯上了王府,若是稍有异动,恐怕真会引火烧身。
孙传庭目光落在王管家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敲打:“王管家,秦王府乃宗室表率,更应遵奉圣旨,带头按限价出售粮食。若是王府敢私藏粮食、暗地涨价,本官可不会因为是宗室,就手下留情。到时候,本官奏请朝廷,不仅要查抄王府粮仓,还要追究秦王殿下的失察之罪!”
王管家连忙躬身道:“孙大人放心,秦王府定然遵旨行事,按限价出售粮食,绝不敢有半点违抗!”
孙传庭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公案后坐下,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威严:“本官知道,各位都是生意人,逐利是本性。但国难当头,百姓流离失所,你们若是能遵旨行事,按限价出售粮食,本官会向朝廷奏报,为你们请功。等灾情过后,朝廷会给予你们相应的优惠政策 —— 商税可酌情减免,粮食转运可享驿站优先通行权,让你们有利可图。”
他话锋一转,再次强调:“可若是你们非要逆势而为,发国难财,那就休怪本官心狠手辣!本官在陕西一日,就绝不会让百姓无粮可食,绝不会让粮商的贪欲,断送了陕西的生机!”
吴世昌连忙出列,躬身道:“孙大人放心,我等定然遵旨行事,按限价出售粮食,绝不敢有半点违抗!”
“我等遵旨!” 其他粮商也纷纷附和,语气恭敬,再没人敢有半句怨言。
孙传庭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很好。今日议事结束后,各位即刻回去,把粮食价格调整到位,明日起,按限价公开出售。每一家粮行都要把价目表贴在门口,明码标价,不得含糊。明日,本官就会派人逐家核查,若是有哪家没落实,或阳奉阴违,后果自负!”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各位要互相监督。若是发现有人囤积居奇、私自涨价,可向本官举报,举报属实者,本官会给予举报者粮价百分之一的奖励;若是知情不报,甚至同流合污,一旦查实,一同治罪!”
“是!” 粮商们齐声应道,神色愈发恭敬。
孙传庭摆了摆手:“散会!”
粮商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转身快步走出正堂。走出府衙大门,不少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仍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吴世昌拉着李敬之,低声道:“看来这次是来真的,赶紧回去调价,别惹祸上身!”
李敬之连连点头:“是是是,不敢再等了,这孙大人可是个狠角色!”
秦王府的王管家也不敢耽搁,快步登上马车,催促车夫:“快,回王府!立刻禀报王爷,按限价售粮,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看着粮商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孙传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知道,这些粮商绝不会轻易安分,后续还需要时刻提防他们耍花样,但至少现在,陛下的圣旨已经传达下去,粮价管控的政策也已经落实,陕西的局势,总算是稳住了一步。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寒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涌入,吹散了堂内的沉闷。窗外,阳光洒满西安城,积雪正在消融,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折射出晶莹的光。府衙外的大街上,免三年田赋的告示已经张贴完毕,宣讲官的声音此起彼伏,百姓们闻讯,纷纷奔走相告,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大人,各州府传来消息,告示已陆续张贴,百姓们都在欢呼雀跃,不少逃荒的民夫都准备回村参与以工代赈了!” 一名吏员快步进来禀报,语气带着欣喜。
孙传庭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好!再派一队人马,去监督各大粮行调价,务必确保明日起,百姓能按限价买到粮食。另外,加派人手保护粮道和粮仓,绝不能让匪患或别有用心之人趁机作乱!”
“卑职遵令!”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的天空。他定要不负陛下所托,守住陕西,救百姓于水火,让新政在陕西落地生根。此刻,西安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围着告示议论纷纷,孩童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压抑已久的生机正在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