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的寒意在几场大雪后愈发凛冽,秦王府内却气氛炽热,满是压抑的戾气。朱存极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锦袍下摆扫过地面的金砖,留下急促的声响。想到钟楼广场上被斩首的粮商和小吏,想到孙传庭那柄寒光凛冽的尚方宝剑,他眼底便燃起熊熊怒火。
“孙传庭,你以为杀几个人就能让本世子屈服?” 朱存极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免税、限价,断我财路,我便让你辛辛苦苦稳定的局面,彻底崩塌!”
他转身看向躬身侍立的王府管家王忠,语气阴狠:“王忠,传我命令!先让粮行限量供粮,吊足百姓胃口;再让黑市那边把价格抬上去,赚足银子养着周虎那帮人;最后让周虎打着流寇的旗号,去端了洛川 —— 那地方偏,孙传庭救援不及,等城池一破,百姓恐慌,他的新政自然不攻自破!”
“世子英明!小人早已备好,定不辱使命!” 王忠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谄媚的狠厉。
次日清晨,西安城及周边州县的王府粮行,突然变了规矩。往日虽按限价售卖,但供应量还算充足,今日却骤然收紧 —— 每家粮行每日只售五百石粮食,且每人限购两斗,不到午时便宣告售罄。无数百姓天不亮就顶着寒风排队,冻得瑟瑟发抖,却只能空手而归,看着粮行紧闭的大门,怨声载道。
“怎么就没粮了?昨日还好好的!” 一位老丈扛着空布袋,满脸焦急地拍打粮行门板,指节冻得通红。粮行伙计探出头,语气敷衍:“没办法,孙大人限价太严,运粮成本太高,王府粮库也快空了,只能限量供应,要想买粮,明日请早吧!”
这样的场景,在泾阳、富平、同州等地同步上演。百姓们不明就里,只当是真的粮食短缺,人心渐渐浮动,不少参与以工代赈的民夫,也开始担心家里断粮,干活时频频走神。
而在西安城偏僻的巷弄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却异常热闹。这里是王忠安排的 “黑市”,每日深夜,王府的粮食会悄悄用马车运到此处,以每石三两白银的高价售卖 —— 足足是官定价格的两倍还多。购粮者多是家境稍好的商户、地主,或是急需粮食周转的小商贩,明知价格离谱,却也只能咬牙购买,毕竟家里断粮可不是小事。
“李老板,今日就剩这三百石了,要就赶紧下手,明日说不定还会涨!” 黑市管事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的催促。泾阳来的李老板皱着眉,心疼地掏出沉甸甸的银子:“给我来五十石,家里总不能断了粮,不然要饿死人了。”
这些黑市交易的银子,一部分流入朱存极的私库,一部分则悄悄送到渭北黄龙山中,供养着他暗中圈养的土匪。这支名为 “黑风队” 的匪帮,实则是朱存极花重金招募的亡命之徒,头目周虎原是关中一带的悍匪,被朱存极收服后,便成了他的爪牙,平日里盘踞在黄龙山中,只听他一人调遣,对外只说是无主流寇。
黄龙山中的匪巢内,周虎正捧着朱存极派人送来的密信和一箱白银,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信中指令明确:即刻率领匪众,打着流寇的旗号,攻打渭北边远的洛川县,制造混乱,若能拿下县城粮仓,重重有赏;若不能,也要尽可能破坏城池、劫掠百姓,让孙传庭首尾难顾。
“兄弟们,世子有令,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周虎将密信掷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银子箱,“洛川是个小县城,兵力薄弱,城里的粮仓堆得满满当当,拿下它,吃香的喝辣的,银子女人管够!跟我走,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跟着虎哥干了!” 匪众们看着银子,眼睛都亮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次日黎明,一千余名土匪乔装打扮,打着 “替天行道” 的流寇旗号,趁着浓雾悄悄包围了洛川县。洛川县令王启年是个文弱书生,平日里只懂处理民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土匪们架起云梯,挥舞着刀枪,嘶吼着攻城,城墙上的衙役和两百余名乡勇吓得浑身发抖,弓箭射得歪歪扭扭,根本抵挡不住土匪的猛攻。
“快!守住城门!快去给孙大人送信求救!” 王启年披散着头发,亲自擂鼓助威,鼓声慌乱,却难掩脸上的惊慌。一名衙役骑着快马,从城西北角的密道冲出,马不停蹄地朝着西安府的方向狂奔,一路上顶风冒雪,不敢有片刻停歇。
土匪们攻势愈发猛烈,他们用撞木狠狠撞击城门,用火箭焚烧城楼,城墙上的乡勇死伤惨重,鲜血顺着城墙流淌,在雪地上冻成暗红色的冰。王启年看着越来越近的土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他知道,内城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西安府衙内,孙传庭正看着各地上报的粮价稳定情况,眉头却微微蹙起。王府粮行突然限量供粮,各地已有不少百姓投诉,虽暂无大乱,但隐隐透着一股反常。他正思忖着要不要派人去核查王府粮仓的真实储量,一名驿卒便浑身是雪、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几乎是滚爬着跪倒在地。
“大人!紧急军情!洛川县…… 洛川县被流寇围攻,城池岌岌可危,王知县派人求救,说匪众足有上千,攻势凶猛!” 驿卒声音嘶哑,嘴唇冻得发紫。
“上千流寇?” 孙传庭心中一沉。陕西境内的流寇虽未完全肃清,但大多是零散匪帮,敢公然围攻县城的,已是少见。他来不及细想流寇的来历,立刻起身道:“传曹文诏!”
片刻后,一身戎装的曹文诏快步走入堂内,虎目圆睁,声如洪钟:“大人,有何吩咐?”
“洛川被围,匪众千余,城池即将不保!” 孙传庭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命你即刻率领三千精锐骑兵,火速驰援洛川,务必在城池破之前赶到!匪众若敢顽抗,格杀勿论,但若有机会,可留活口,查清其来历!”
“末将遵令!” 曹文诏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他素以勇猛神速着称,深知洛川若失,不仅百姓遭殃,还可能引发连锁恐慌,让各地流寇蠢蠢欲动。不到半个时辰,三千骑兵便集结完毕,马蹄踏破积雪,溅起漫天雪沫,朝着洛川县的方向疾驰而去,沿途州县见状,纷纷打开城门,不敢有片刻耽搁。
洛川县城的城门已被撞出一道半尺宽的裂缝,门板摇摇欲坠,土匪们欢呼着举起刀枪,准备冲入城内烧杀劫掠。王启年绝望地拔出佩剑,想要自刎殉国,却被身边的衙役死死拉住。
“知县大人,再等等!孙大人的援军说不定就到了!” 衙役哭喊着劝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如同惊雷滚过雪地,尘土与雪雾交织飞扬,喊杀声四起。曹文诏率领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土匪后方发起猛攻。
“杀!” 曹文诏手持长枪,一马当先,枪尖所到之处,土匪纷纷落马,鲜血溅满了他的银甲,在寒风中冒着热气。三千骑兵如同猛虎下山,排成冲锋阵型,冲入匪群,刀光剑影交错,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嚣张的土匪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正在攻城的土匪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转向。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平日里只敢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见过这般精锐的正规军?周虎见势不妙,连忙下令:“快撤!撤回黄龙山!”
土匪们如同丧家之犬,纷纷丢下刀枪,拖着受伤的同伴,朝着城外逃窜。曹文诏岂会给他们喘息之机?他勒住马缰,高声喝道:“弟兄们,追!一个都别放跑!”
说罢,他率领骑兵紧紧追击,马蹄踏过土匪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一路上斩杀土匪无数,尸横遍野,雪地被染得通红。追击途中,曹文诏发现这些土匪虽然衣着杂乱,但手中的兵器却颇为精良,都是制式刀,根本不像土匪能置办起来的装备,曹文诏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
一路追击至黄龙山下,曹文诏下令将匪巢团团围住。土匪们凭借山势负隅顽抗,用滚石和弓箭阻击骑兵,却根本不是对手。曹文诏身先士卒,率领士兵弃马登山,冲入匪巢,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匪众死伤过半,剩下的要么投降,要么被生擒。
周虎见大势已去,想要趁乱乔装逃跑,却被曹文诏一眼识破。曹文诏策马追上,一枪挑落他手中的大刀,枪尖抵住他的咽喉,冷声道:“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周虎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动,被士兵们死死按住,五花大绑起来。
清理战场时,士兵们在匪巢的密室中搜出了一批重要物件:几封密信,指令周虎何时行动、攻打何处,还承诺事后给予重金和粮食赏赐;此外,还有一批王府专用的锦缎、玉器,显然是赏赐给周虎的;更有一本厚厚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每次从王府领取的粮食、银子数量,以及黑市售卖粮食的收入明细,扉页上虽未署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背后的人不凡。
曹文诏看着这些证据,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武器,封件等,无一不指向秦王府。可秦王世子是宗室亲藩,此事非同小可,他虽手握兵权,却也不敢擅自决断,更不敢轻易定罪。当即下令将周虎和被俘的土匪严加看管,将所有证据妥善封存,派心腹快马连夜赶往西安府,将此事详细禀报给孙传庭。
“大人,曹将军派人参报,洛川之围已解,匪众尽数被剿灭或生擒,匪首周虎被活捉!” 深夜,驿卒将曹文诏的书信和密封的证据一同递到孙传庭手中。
孙传庭正在灯下批阅公文,闻言立刻放下毛笔,展开书信,越看脸色越沉。当看到密信、账本和武器的描述时,他猛地一拍公案,墨汁溅出,在纸上晕开一片黑斑,怒声道:“好一个流寇!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秦王府……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私养匪众,攻打县城,残害百姓!”
他之前只觉得王府限量供粮、黑市售粮反常,却没想到朱存极竟如此疯狂,不惜勾结匪类,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原本以为是零散流寇作乱,如今看来,全是朱存极精心策划的阴谋 —— 限量供粮制造恐慌,黑市售粮筹措资金,攻打县城制造混乱,三者环环相扣,就是要逼他放弃限价,让陕西局势重回混乱。
“看来,之前的警告还是太轻了!” 孙传庭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此事已经超出了地方官府的处置范围,朱存极身为宗室,必须奏请朝廷定夺。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稳住局势,防止朱存极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来人!” 孙传庭沉声道,“即刻加派兵力,加强西安城及各州府县城的安防,尤其是粮仓、以工代赈工地和王府周边;同时,彻查各地黑市,凡是与王府相关的,一律查封,涉案人员全部抓捕;另外,派人严密监视秦王府,若有任何人擅自出入,或有异动,立刻禀报!”
“卑职遵令!” 一众官吏齐声应道,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夜下去执行命令。
西安城的寒风吹得更紧了,雪花再次飘落,掩盖了白日的血迹,却掩盖不住即将到来的风暴。孙传庭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心中思绪万千。朱存极的阴谋虽被挫败,但宗室与匪类的勾结,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这场与秦王府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对方权势多大,背景多深,只要敢危害百姓,违抗圣旨,他孙传庭定不姑息!
而秦王府内,朱存极还在焦急地等待周虎的捷报。他坐在暖阁内,喝着热茶,幻想着洛川被破,孙传庭焦头烂额,陕西局势大乱,他便能趁机向朝廷施压,逼孙传庭罢手。却不知,他的匪帮早已被剿灭,匪首周虎被活捉,勾结匪类的证据,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到了孙传庭手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即将席卷整个陕西,也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