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上好的狼毫,此刻重若千钧。墨汁在砚台里幽幽地泛着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所有人的命运都吸进去。
钱四站在一旁,喉结滚动,大气也不敢出。他看着魏长风颤抖的手,又看看院中那个负手望月、身形洒脱的青年,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写啊。”李闲没有回头,声音懒洋洋的,“怕什么?字丑了,王都统也看得懂。心意到了就行。”
魏长风深吸一口气,那股凉气仿佛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不再犹豫,手腕猛地一沉,笔尖落下。
一个个字,在他的笔下成形。
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字里行间甚至带着几分文人间的客套与雅致。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向王海的软肋。
写完,封好。
魏长风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将火漆封好的信递给一个心腹护卫,声音嘶哑:“亲自送到王都统府上,交到他本人手里。记住,不要走正门。”
护卫接过信,那信封仿佛有千斤重,他重重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信,送出去了。
那根连接着火药桶的引线,被亲手点燃了。
“行了,都别跟奔丧似的。”李闲转过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天大的事,也得先睡觉。老魏,让厨房弄点吃的,忙活大半夜,饿了。”
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刚才发出的不是催命符,而是一张普通的请帖。
魏长风和钱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们跟不上这位侯爷的思路,只能被动地被他拖拽着,冲向未知的深渊。
……
夜深,东家茶舍却无人能眠。
虽然李闲已经回房,但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魏长风亲自带着人,将茶舍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都安排了双岗。他手下的护卫,都是天宝阁培养出的精锐,此刻却个个神情凝重,手始终按在兵器上。
钱四也把他带来的亡命徒撒了出去,潜伏在茶舍周围的街巷里,充当外围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魏长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堂。钱四正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灌着凉茶。
“钱兄,也睡不着?”魏长风在他对面坐下。
“睡个屁!”钱四将茶碗重重放下,压低声音道,“魏掌柜,你说……侯爷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搞,咱们可就真没回头路了。天宝阁,封神宗……那他娘的是咱们能碰的?”
魏长风沉默了。
他端起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早已冰凉。
“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用吗?”他苦笑一声,“从我答应奉他为主的那一刻起,路就已经走到头了。现在,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钱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咱们这点人,够燕破天塞牙缝的吗?还有那个黑莲圣母,明晚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厨房的老仆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魏掌柜,钱爷,侯爷刚才吩咐厨房备的宵夜好了。几位爷忙了一宿,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吧。”
托盘上是几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香气扑鼻,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正好,饿了。”钱四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端。
“等等。”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什么东西这么香,把我都馋醒了。”李闲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可当他的眼神扫过那几碗肉粥,尤其是看到端粥老仆那略显僵硬、不敢与人对视的姿态时,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侯爷。”魏长风和钱四连忙起身。
“坐,坐,吃东西呢。”李闲摆了摆手,自己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碗,用勺子在其中一碗粥里搅了搅。
“他没有吃,而是拿起勺子,夸张地舀起一勺粥送到鼻尖,闭上眼做出陶醉的表情,仿佛在品鉴什么绝世佳酿。而在他脑海中,那无形的“舌头”早已随着这股香气探出,贪婪地“舔”过粥里每一分致命的“滋味”,【万物皆可舔】的规则已然发动。
【叮!规则交互触发!】
【目标:一碗精心熬制的‘腐心断肠粥’。】
【信息解析:以‘七步蛇’之毒液为主料,辅以‘腐骨草’、‘断肠花’等十三种阴毒之物,文火慢熬一个时辰,毒性内敛,无色无味。中者先感腹中温热,如饮佳酿,一炷香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神仙难救。】
【因果你感知到了一丝来自‘黑莲圣母’的怨毒与杀意。】
李闲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灿烂,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眼神亮得吓人,那是一种猎人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踩进陷阱时的狂喜。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还躬着身,一脸恭敬的老仆,笑嘻嘻地问道:“王伯,这粥……是你亲手熬的?”
那名叫王伯的老仆在茶舍干了十几年,一向忠厚老实,闻言连忙点头哈腰:“回侯爷,是老奴熬的。知道几位爷辛苦,特地多加了料。”
“是吗?”李闲的笑容变得有些冷,“加了什么好料啊,说来听听?”
王伯的脸色微微一变,额头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强笑道:“就是……就是些寻常的补身子的药材……”
钱四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伸进粥里。
“别碰!”李闲的声音陡然转厉。
他手腕一翻,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银针,探入粥碗中。
银针抽出的瞬间,已经变得漆黑如墨。
“嘶——”
钱四和魏长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剧毒!
钱四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王伯,杀气毕露:“老东西!你敢下毒!”
王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不……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啊!饶命,饶命啊!”
魏长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王伯是他的老人,跟了他快二十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会来自最不可能的地方。
“说!谁指使你的!”魏长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黑莲社的人!”王伯哭喊道,“他们抓了我的孙子!他们说,要是我不照做,就把我孙子做成‘人彘’!我没办法啊!掌柜的,侯爷,饶了我吧!”
原来如此。
李闲看着跪地求饶的老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
黑莲社的手段,他早有预料,愤怒是无能的表现,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将敌人的招数,变成自己的武器,这平静之下,一个更加恶毒、更加有趣的游戏,正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这不是试探,这是必杀的一击。如果不是他有系统,今晚,他们这几个核心人物,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你的孙子,在哪?”李闲淡淡地问道。
王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在……在城西的破窑里!他们说事成之后,就放了我孙子!”
“是吗。”李闲点了点头。
他突然笑了,笑得灿烂又真诚。
他走到王伯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温和地说道:“王伯,别怕。你也是被逼无奈,我懂。”
王伯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魏长风和钱四也愣住了。
“你的孙子,我会派人去救。”李闲的语气,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朋友,“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侯……侯爷您说……”
“这粥,可不能浪费了。”李闲将王伯扶起,指着桌上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毒粥,笑容灿烂得如同魔鬼,“黑莲圣母送来的大礼,咱们得找个合适的人,替咱们‘享用’了才行,王伯,你觉得呢?”
王伯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惊恐地看着李闲,双腿一软,又要跪下去。
但一只手,铁钳般地抓住了他的后颈。
是钱四。
“侯爷让你尝尝,是给你脸了。”钱四的脸上,是野兽般的狰狞。
“不……不!我……”
王伯的惨叫还没出口,钱四已经捏开他的嘴,魏长风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毒粥,手腕在空中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看了一眼王伯绝望求肯的眼神,随即那丝犹豫便化为冰冷的决绝,他不再看对方,手腕一沉,稳稳地将毒粥尽数灌了进去。
与其说是灌,不如说是在用这个动作,向李闲,也向自己的过去,献上祭品。”
。
咕嘟,咕嘟。
滚烫的毒粥,顺着王伯的喉咙,流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被松开,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像死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腹部传来一阵古怪的温热感,他知道,那是毒发的前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李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诅咒。
李闲蹲下身,在王伯逐渐涣散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带笑的倒影。
他伸出手指,像掸去灰尘一样,轻轻弹了一下王伯的额头,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你看,游戏已经开始了。’他轻声说,‘欢迎加入,不过,你出局了。’”
一炷香后,王伯的身体不再抽搐,七窍流出黑色的血,彻底没了声息。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魏长风和钱四看着地上的尸体,手脚冰凉。
这位侯爷的手段,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狠,还要冷。
李闲站起身,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他环视着大堂里闻声赶来、噤若寒蝉的护卫和仆人,拍了拍手。
“都看到了?”
“背叛,就是这个下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天宝阁的报复,黑莲社的暗杀,都已经来了。”
“从现在起,这里,不再有任何安全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想活命,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从今晚到明晚,会很长,很长。”
他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的魏长风,咧嘴一笑。
“老魏,你说,王都统收到咱们的信,现在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