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的笑声在弥漫着血腥与霉味的粮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拍着魏长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一个踉跄。
“老魏,你这表情,跟死了亲爹一样。”李闲指着魏长风那张煞白的脸,笑得乐不可支,仿佛只有把声音抬得最高,才能压下自己那同样狂跳的心脏,“不就是个封神宗吗?咱们现在抢的,是献给神仙的贡品!这他娘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魏长风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子?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天宝阁总号里那座用违逆者头骨堆成的警示景观,以及那位仅仅因为质疑“岁贡”就被凭空抹去所有存在痕迹的分号阁主。
这他娘的是面子的问题吗?这是连魂飞魄散都求之不得的灭顶之灾!
封神宗,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天!天宝阁,就是天伸下来的一只手。
他们现在,等于是在跟天掰手腕!
钱四带着几个心腹,将剩下的木箱一一撬开。里面没有账册,而是用黑布包裹的,散发着淡淡血腥味和福尔马林气息的……器官。心脏,眼球,肝脏……每一个都用特制的玉盒装着,显然是准备用于移植的“货源”。
呕!
几个心理素质差的黑市混混,当场就扶着墙吐了出来。
“钱四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混迹黑市半辈子,杀人越货的场面见得多了,可当看到那些用昂贵玉盒像珍宝一样保存的器官时,他感到的不是血腥,而是一种亵渎。
这不是黑道仇杀,这是把人当牲口一样‘取材’。
他猛地看向李闲,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对未知层级存在的恐惧:‘侯……侯爷……干这活的,已经不是人了……是畜生,不,是魔鬼!’”
“烧了。”李闲的笑容敛去,声音冷得像冰,“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让这些肮脏的东西,连同这个肮脏的地方,一起化成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玉盒,又落回到手中的账册上。
“只有这个,是干净的。”他扬了扬手中的账册,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这是咱们的护身符,也是咱们的催命符。”
魏长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事已至此,恐惧毫无用处。
“侯爷,‘暗刃’是‘刀霸’燕破天的心腹。”魏长风的声音沙哑,却恢复了条理,“燕破天是天宝阁四大护法中,最霸道,最不讲规矩的一个。他主管的,正是天宝阁所有‘黑色’的生意。我们动了这批货,等于直接斩了他的财路,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李闲嗤笑一声,“他要是善罢甘休,我还瞧不起他了。老子就怕他不来。”
他将账册揣进怀里,一挥手:“撤!动静闹得这么大,巡天卫那帮狗鼻子也快到了。咱们得赶在他们前面,回家喝庆功酒。”
……
一行人来时如鬼魅,去时如流水。
粮仓的冲天火光,在他们身后亮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回到东家茶舍,院子里的气氛比他们离开时还要凝重百倍。
留守的人已经从各种渠道,得知了城南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
当他们看到李闲一行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并且带回了那几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账册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赢了。
但好像……输掉了所有退路。
魏长风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下钱四和几个绝对核心的头目。
他亲自给李闲沏上一壶热茶,双手奉上时,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侯爷,我们现在,已经成了天宝阁和黑莲社的眼中钉。”魏长风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下一步,必然是疯狂的报复。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这点人手……”
“老魏啊老魏,我封你当宰相,不是让你操心怎么守家的。”李闲呷了口茶,舒服地叹了口气,“咱们是狼,不是看门狗。谁说猎物找上门,我们就得蹲在窝里死扛了?”
他把玩着茶杯,眼神戏谑:“老魏,你说,如果天玄城的城卫军指挥使,在自家床上被人割了脑袋,脑袋边上还放着一本写着他名字的账册,会发生什么?”
魏长风瞳孔骤缩。
“又或者,封神宗派驻在监察司的那位执事大人,喝的茶里被人下了‘七日断魂散’,解药的方子,就写在账册的某一页上,他又会怎么做?”
李闲每说一句,魏长风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看着李闲那张带笑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侯爷,根本就没想过要防守!
他要把这几本账册,变成几百把、几千把刀子,递到天玄城每一个与黑莲社有染的权贵手里,让他们自己去跟黑莲社、跟天宝阁……狗咬狗!
这已经不是阳谋或阴谋了。
这是在玩火,在所有人的心头玩火!
“可是……侯爷,天宝阁势大,燕破天更是心狠手辣,万一他们不吃这一套,直接派高手强攻……”钱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嘴。
“强攻?”李闲笑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钱四,“他们拿什么攻?拿头吗?”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了一个大饼。“天玄城,是封神宗开的大饭店。”
他又在饼旁边画了个小耗子。“天宝阁,是饭店的掌柜。黑莲社呢,就是掌柜在后厨偷偷养着,专门处理泔水和死老鼠的编外人员。”
他抬起眼,目光在魏长风和钱四脸上扫过。
“管家想杀人灭口,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把火烧到主人身上,主人想息事宁人,就得先想想,怎么安抚我们这些拿着账本的‘苦主’。”
“所以啊,他们现在比我们更怕,怕我们把这账本,直接捅到封神宗更高层。”
魏长风彻底怔住了。
他一直局限在天玄城这一亩三分地里思考问题,却忘了,天宝阁也好,封神宗也好,都不是铁板一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李闲看的,从来就不是天玄城,而是整个棋盘!
就在这时,李闲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本印着封神宗徽记的‘岁贡’总账。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黑色封皮,指尖划过那个冲天剑形的朱砂印记。
在别人看不到的层面,一股奇妙的链接正在建立。
【叮!宿主与‘罪恶账册(封神贡品)’产生规则交互,触发因果链接!】
【感悟‘秩序的腐烂’加深!你从因果链接中窥见了一丝矛盾的意志:一股意志充满暴戾的杀机(燕破天),欲将一切威胁抹除;另一股意志则趋于收敛与权衡(云先生),试图维持表面的平衡。两股意志正在对立、碰撞。】
李闲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原来如此。
天宝阁,也并非铁板一块。那个“刀霸”燕破天,只是其中一派。
这就好办了。
敌人最强大的时候,不是他们人多势众,而是他们上下一心。只要内部有了裂痕,那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轻易地从内部攻破。
“侯爷?”魏长风看着李闲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有些发毛。
李闲回过神,将账册“啪”的一声合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行了,夜宵也吃了,好戏也看了,该干点正事了。”
魏长风和钱四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他。
“老魏,”李闲吩咐道,“从账册里,挑一个分量足够,但又不是燕破天嫡系的人名出来。”
魏长风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翻开一本分账,迅速浏览起来。片刻后,他指着一个名字:“侯爷,此人是城北巡防营的都统,王海。在军中颇有威望,但为人贪婪,与黑莲社的交易主要是军械走私,并非人口买卖。最重要的是,他的靠山,是天宝阁的另一位护法,‘云先生’。”
“很好。”李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院中,看着漆黑的夜空,和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嘴角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森然的冷意。
“黑莲圣母不是说,明晚要来‘拜山’吗?”
他回头,看着一脸紧张的魏长风和钱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咱们总得准备份回礼。”
“老魏,你亲自执笔,用我的名义,给这位王都统写一封信。”
“信里什么都不用说,就附上一页他走私军械的账目复印件。”
李闲顿了顿,笑容变得无比“真诚”。
“再替我问候他一句:王都统,听闻黑莲社昨夜府上失窃,丢了些要命的账本。我天策侯府不才,恰好捡到几本。不知王都统可有兴趣,一同‘鉴赏’?”
“最后,告诉他,明晚子时,我在百顺楼,备下薄酒,等他一个人来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哦对了,顺便提醒他一句,别带燕护法家的狗,我这儿地方小,怕狗乱吠,惊了其他客人。过时不候。”
魏长风拿着笔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这不是劝降!
这不是招揽!
这是在用刀子,逼着王海去跟燕破天火拼!他把选择权交给了王海,可无论王海怎么选,都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来投靠侯爷,彻底得罪天宝阁。
要么,去向燕破天负荆请罪,但一个失去了价值的棋子,下场可想而知。
要么,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侯爷,抢回账本!
李闲看着魏长风惨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悠道:
“去吧。记住,咱们是官,礼数要周全。”
“这不叫威胁,这叫……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