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利息?”
魏长风一怔,脑子里的那根弦还紧绷着,没能跟上李闲跳脱的思路。
全城的怒火才刚刚点燃,黑莲社这头凶兽被激怒,正准备择人而噬。黑莲圣母的“拜山”之约,更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加固防御,严阵以待吗?怎么还要主动出去?
钱四和其他几个头目也是一脸茫然。
“侯爷,这……利息在哪儿啊?”钱四壮着胆子问。
李闲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笑得像只狐狸:“你们想,一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财主,突然听说官府要来抄家了,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利滚利”这个老本行,下意识地接口:“藏……藏银子!”
“bingo!”李闲打了个响指,“那个老妖婆现在怕得要死,怕我,更怕我掀起的这股风浪。她怕自己经营多年的老巢被一锅端,所以,她一定会转移最重要的东西。”
从穿巷鼠身上交互到的那缕‘圣母的恐惧’中,李闲不仅感受到了对“失去”的担忧,更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破碎画面——成箱的黑色账册和发霉的谷物气味。
这股恐惧,并非是对自身性命的担忧,而是对某些“账目”被曝光的恐慌!
“她要亲自拜山,是缓兵之计,她说明晚来,就是笃定我们今晚会全力防守,给她留出了一整晚的腾挪时间。”李闲的目光扫过众人,“可惜,我这人最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魏长风心头剧震,瞬间通透。
侯爷这是……声东击西,反其道而行!
他利用了黑莲圣母的恐惧,预判了她的行动!
“侯爷要去截她的货?”魏长风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激动。
“截货?”李闲摇了摇头,笑容玩味,“说得那么难听。咱们是官,是天策侯府。这叫……查抄赃物,追缴不法所得。”
他一挥手,意气风发:“老魏,点上最精锐的人手,三十个就够。老钱,你的人也挑十个最能打的。其他人,继续在城里给老子煽风点火,戏台子搭起来了,就不能让它冷场!”
“走!收利息去!”
……
子时四刻,夜色如墨。
天玄城的街道,比任何时候都要诡异。
往日的喧嚣与罪恶被一层冰冷的死寂覆盖,但在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不安的暗流。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城卫军,面色肃然地穿街过巷,铁甲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格外刺耳。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最晚打烊的酒馆都早早熄了灯,只从门缝里透出几丝窥探的目光。
流言,已经变成了风暴。
李闲一行四十余人,如同一群融入黑暗的影子,避开主街的巡逻队,在狭窄的巷道中飞速穿行。
他们没有穿天策盟的服饰,只是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衣,脸上蒙着布。
魏长风紧跟在李闲身后,心跳如鼓。他看着前方那个身形不算魁梧,却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以为自己投靠的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个需要他来出谋划策的傀儡。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这位侯爷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侯爷,黑莲社的巢穴,我们并不清楚具体位置……”魏长风压低声音提醒。
“谁说要去他们老巢了?”李闲头也不回,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最值钱的东西,当然要放在最想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穿过大半个城区,最终停在了南城运河边的一座粮仓外。
粮仓巨大而破旧,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发霉和老鼠粪便混合的酸腐气味,几只野猫在墙角警惕地盯着他们,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钱四皱了皱眉:“侯爷,这是‘通达粮行’的仓,明面上是正经生意,跟黑莲社……好像没什么瓜葛。”
“越是正经,藏污纳垢才越方便。”李闲嘴角一勾,指了指粮仓紧闭的大门,“闻到了吗?恐惧的味道,已经快溢出来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一动,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
魏长风和钱四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一挥手,四十道黑影瞬间散开,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个粮仓。
粮仓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漆黑一片。
数十支火把,将仓内照得通明。
上百名黑莲社的精锐帮众,正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从地下的暗道里搬运出来,准备装上早已等在运河边的几艘货船。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龙,他是黑莲社的四大金刚之一,人称“鬼眼彪”。
“快!都他娘的快点!圣母说了,天亮之前,必须把‘岁贡’全部转移出去!”鬼眼彪焦躁地怒吼着,一脚踹在一个动作慢了的帮众身上。
城里的风声鹤唳,他自然清楚。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天策侯,搅得天翻地覆,连圣母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些“岁贡”,是黑莲社的命根子,更是献给“上宗”的投名状,绝不容有失。
就在这时,粮仓高处的窗户,“砰”的一声碎裂。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轻巧地落在一堆麻袋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诸位兄弟,晚上好啊,搬家呢?需不需要帮忙?”
正是李闲。
鬼眼彪瞳孔骤缩:“什么人!”
李闲对他咧嘴一笑,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要你命的人。”
这一次,声音不是从他口中发出,而是从粮仓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冰冷的杀意。
“杀!”钱四和魏长风带着人,如同两柄尖刀,从正门和后门同时杀了进来。
“噗!噗!噗!”
利箭破空的声音,与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埋伏在外的弓手,透过窗户,精准地射杀了所有手持火把的帮众。
粮仓内瞬间陷入半明半暗的混乱。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天策盟这边,是养精蓄锐,有备而来。
黑莲社那边,则是人心惶惶,仓促应战。
一个黑莲社帮众刚举起刀,就被三名黑衣人同时盯上。
一人用刀鞘格挡,一人矮身扫其下盘,第三人的短刀已经无声无息地抹过他的喉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得如同一个人!
这根本不是黑市混混的火拼,这是军队的绞杀!
钱四手下的亡命徒如疯狗,只攻不守,刀刀换命;而魏长风带来的护卫则像冰冷的机器,三人一组,结成小型战阵,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鬼眼彪又惊又怒,他挥舞着鬼头刀,还想组织反抗,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魏长风?!”鬼眼彪认出了来人,又惊又怒,“你这天宝阁的走狗,也敢来趟这浑水!”
魏长风面无表情,手中长剑一抖,剑光如水银泻地:“奉侯爷之命,前来查抄赃物。”
“找死!”
鬼眼彪怒吼一声,扑了上来。
鬼眼彪的鬼头刀尚未落下,一道比他刀锋更快、更冷的黑芒从阴影中射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轻响,直接洞穿了鬼眼彪的眉心!
鬼眼彪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一个手持漆黑短刀的黑衣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甚至没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捻死了一只虫子。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脸色剧变的魏长风,声音沙哑而冰冷:“阁主让我带句话给你。”
他顿了顿,用短刀的刀尖,轻蔑地指了指周围的厮杀和地上的尸体,“阁主说,游戏该结束了,是回来当天宝阁的少主,还是陪这些地沟里的老鼠一起被清理掉,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魏长风脸色剧变,看着来人手中那柄熟悉的漆黑短刀,失声惊呼:“燕破天座下……‘暗刃’!”
来人,竟是天宝阁四大护法之一,“刀霸”燕破天的亲信!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闲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天宝阁的人,在帮黑莲社押运“岁贡”。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哟,这不是天宝阁的朋友吗?”李闲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对峙,“大半夜的不睡觉,跟一群人贩子混在一起,是想交流一下业务心得?”
那名叫“暗刃”的黑衣人猛地抬头,看向李闲,眼中杀机一闪。
“你就是李闲?”
“正是在下。”李闲咧嘴一笑,“怎么,想找我签名?”
“暗刃”没有再废话,他身形一晃,竟舍弃了魏长风,化作一道残影,直扑李闲!
他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钱四不知何时出现在李闲身前,一双铁拳迎上了那柄无声的短刀。
“砰!”
一声闷响,钱四暴退三步,双拳之上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而“暗刃”也被这一拳的巨力震得身形一滞。
高手!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暗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虚晃一招逼退钱四,身形却不退反进,目标竟是李闲脚边那个被劈开的木箱!
他想抢走账册!然而魏长风早有防备,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刺其必救之处。
暗刃眼神一凝,见势不可为,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借力一蹬墙壁,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高处的阴影,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粮仓中回荡:“魏长风,你的命,燕护法会亲自来取,李闲,你的头,天宝阁记下了!”
随着他的离去,黑莲社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李闲没有下令去追。
他走到一个被劈开的木箱前,蹲下身。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本本码放整齐的黑色封皮账册。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个个名字,一条条航线,一个个交易的日期和货物。
“景泰十三年,春,血莲舟三号,送‘货’三十七名至东海‘鲛人岛’,换取‘海灵珠’三颗。”
“景泰十三年,夏,为城东刘主事换心,取‘活祭’一名,得‘火浣纱’一匹。”
“……”
一笔笔,一件件,全是血淋淋的罪证。
而在账册的最后一页,都用朱砂印着一个同样的标记——一柄冲天而起的剑,剑身缠绕着云纹。
封神宗的徽记!
魏长风走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
“侯爷……天宝阁……他们竟然直接参与其中……这些‘岁贡’,是给封神宗的!”
他执掌分号多年,只知道阁里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却从不知道,天宝阁已经与黑莲社这等邪魔歪道,沆瀣一气到了如此地步。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的最终流向,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封神宗!
天玄城,不过是封神宗一百七十七座城池之一。
而天宝阁,是封神宗在这片土地上,维持秩序的“手”。
现在,这只手烂了。
而他们,刚刚把这只烂手,狠狠地砍了一刀。
李闲合上账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亢奋的厉芒。
他站起身,将账册丢给魏长风。
“老魏,你怕了?”
魏长风接过账册,手在抖,但他看着李闲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却猛地挺直了腰杆。
“属下……不怕!”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属下只恨,没有早日看清天宝阁的真面目!”
“好!”李闲大笑起来,重新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拍了拍手,环视着满地的狼藉和被缴获的箱子。
“看来,咱们不是捅了马蜂窝。”
“咱们是直接把人家准备献给神仙的贡品,给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