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北坡,天色刚从深灰转为鱼肚白。
晨雾浓得化不开,还夹着一股子说不清的灰白味儿。
马六和方岩一前一后,踩着满地枯叶,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这片死寂的山林。
那股陈放熬出来的怪味,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把整个前进大队和后山彻底隔开。
风一吹,那味儿就从山脊上往下灌,呛得脑仁疼。
林子里静得邪乎。
别说鸟叫,连声虫鸣都听不见。
除了两人脚下踩着枯枝的“咯吱”声,再没半点活气儿。
马六在前面带路。
他那双小眼睛在雾里闪着精光,半辈子在山里转悠的经验让他比常人更敏锐。
可今天,他心里直打鼓。
太安静了。
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后脖颈凉飕飕的。
“老方,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马六猛地停步,侧耳听了半天,只有风刮过枯枝的“呜呜”声。
方岩端着那杆汉阳造,腰杆挺得笔直,闷声回了句:“是没活气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
他们顺着陈放布下的“气味防线”外沿,小心翼翼往北坡深处探。
走了一里地左右,马六在一片岩石区停了下来。
岩石下的湿泥地上,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梅花桩印子。
“狼脚印!”方岩压低声音,凑了过来。
马六蹲下身,没急着下结论。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比划着脚印的轮廓。
看了没一会儿,他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不对。”马六摇摇头,指着其中一个印子。
“你看这儿,只有前爪尖着地,后爪跟的印子浅得快没了。”
“这哪是走路,倒像是……踮着脚尖!”
方岩蹲下来细看,还真是!
“它在干啥?跳大神?”方岩嘟囔了一句。
马六没吭声,站起身,眯着眼扫视四周。
那双小眼睛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
这感觉,就像他年轻时摸哨,明明感觉前面没人。
但背后的汗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是危险的信号!
他顺着那些脚印往前追了十几米,脚印在一个陡坡前,没了。
“跟丢了。”方岩有点丧气。
马六却站在原地没动,死死盯着那片陡坡。
风向……脚印……陡坡……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脑海里炸开,让他脑瓜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他们刚刚走过来的那条小路!
目光所及,一切如常,枯黄的灌木丛在雾里若隐若现。
可马六的视线,却死死盯在路旁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底下。
那里,就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不到五步远!
一枚清晰无比的狼爪印,深深地印在湿润的泥土里。
最要命的是,在那印子的左前掌肉垫边缘,有一个醒目的缺口!
“嘶——”
马六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手脚一阵发麻。
那头狼王!
它压根就没在前面!
那些踮着脚尖的假脚印,全是它故意留下的障眼法!
它绕了一个大圈,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从踏进这片林子的那刻起,自己就成了被观察的猎物!
“老……老马,咋了?”
方岩看他脸色煞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当他看清那个带缺口的爪印时,端着枪的手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撤!”
马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拉着方岩,几乎是头也不回地顺着原路快步撤离。
这次,他再不敢有半点大意,每走一步都回头看一眼。
总觉得那浓雾笼罩的林子深处,有一双幽绿的眼睛,在冷冷地盯着他们。
……
知青点。
屋子中央,黑煞安静地趴在厚麻袋上。
陈放正用温水和干净棉布,小心地给它清理伤口。
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黑褐色血痂,边缘长出了粉色新肉,恢复得极好。
六条狗安静地围在旁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马六和方岩一前一后进了屋。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嘴唇发白,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
“陈知青。”马六的声音又干又涩。
陈放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有发现了?”
马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差点让那畜生给包了饺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枯草,又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土,在麻袋空地上画了起来。
他把北坡的地形,那些的脚印,以及最后在身后发现的那个带着缺口的爪印,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屋里的气氛,随着他的讲述,一点点凝固。
陈放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插话。
等马六说完,他才放下棉布,站起身,走到那片涂鸦前。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描摹着,像是在脑海里重构整个场景。
“第一步。”陈放的手指点在那些乱糟糟的脚印起点。
“它顺着上风口,闻到了你们的味儿。”
“第二步,这些踮着脚尖的印子,不是在跑。”
“它是在消除声音和气味,把你们的注意力引向那个陡坡。”
“第三步,当你们以为跟丢了目标时。”
他的手指在陡坡前停顿一下,然后猛地划过一个大弧线,绕到了马六他们来路的后方,“它已经借着地形和浓雾,绕到了你们身后。”
马六听得额头冷汗直流。
“它一直跟着你们,保持着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足够安全,也足够看清你们的一举一动。”
陈放最后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带缺口的爪印上。
“你们在找它,它……也在摸你们的底。”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马六,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在那个脚印附近,有没有闻到一股……比平时更冲的骚味?”
马六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有!”
“当时光顾着害怕没细想,那味儿,比公狗撒尿还冲鼻子!”
“这就对了。”
陈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它急了。”
“我布下的气味防线,让它感觉不安。”
“它在重新标记领地,也在试探我们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