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回到知青点,推开了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
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原本这时候早该睡下的几个人,这会儿都还醒着。
李建军靠在被垛子上发愣,眼神有点发直。
吴卫国和瘦猴缩在墙角小声嘀咕,时不时吞咽一下口水。
门一开,冷风卷着肉香扑面而来。
几双眼睛“刷”地一下全都盯了过来,视线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粘在陈放手里那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盆上。
这一晚,虽然大家伙儿都吃得肚皮溜圆。
但这年头肚子里缺油水缺得狠了,那是怎么吃都觉得不够。
尤其是这特意熬出来的老汤,闻着就让人嗓子眼儿发紧。
“陈放,你回来了?”李建军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陈放点了点头,没接话。
他把搪瓷盆稳稳当当地放在中间的木桌上,转身冲着门外招了招手。
“进来。”
七条狗鱼贯而入。
它们没像村里的土狗那样闻见肉味就撒欢乱叫。
而是安安静静地贴着墙根站成了一排。
哪怕是平时最爱咋呼的雷达。
这会儿也只是鼻翼快速抽动,大耳朵转向陈放,等着指令。
陈放翻出了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又拿了把小勺。
他先是用手背贴了贴搪瓷盆的外壁,感觉温度稍微有点烫手,便没有急着喂。
他拿起小勺,撇开上面那层封热的浮油,舀起一勺白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呼——呼——”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吹气的声音,还有旁边瘦猴咽口水的动静。
等感觉温度差不多了,陈放才蹲下身,冲着趴在最里头的黑煞招了招手。
这条壮得像头小牛犊的黑狗,如今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它虽然精神头好了不少,但动作还是有些迟缓。
听到主人的召唤,它撑起前腿挪了过来,大脑袋在陈放的手心蹭了蹭,嘴里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慢点吃,别急。”
陈放把勺子递到黑煞嘴边,这大家伙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卷走了勺里的肉汤。
一勺,两勺,三勺。
陈放喂得很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伸手帮黑煞顺一顺喉咙处的皮毛,生怕它呛着。
黑煞喝了大半碗汤,又吃了两块软烂的蹄筋,这才满足地舔了舔嘴巴。
陈放这才站起身,把盆里剩下的骨头和汤分成了六份。
“开饭。”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直守在旁边的追风、磐石它们这才动了。
没有争抢,没有护食的低吼。
几条狗都各自守着自己的那份,听着“咔嚓咔嚓”咬碎骨头的脆响。
……
天刚蒙蒙亮,前进大队民兵队的院子里。
刘三汉嘴里哈着白气,把院门从里面顶上,领着两个半大老头子缩到了背风的柴火垛角落。
这两人,一个是马六,瘦得像根竹竿,一双小眼睛却贼亮,据说年轻时候在山里给剿匪部队当过侦察员,专门摸哨。
另一个叫方岩,老党员,腰杆挺得笔直,平日里闷声不响,但手里的活计从没出过差错。
“队长,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马六搓着手,被冻得直吸鼻子。
刘三汉没答话,而是从贴身的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被体温捂得有些发软的草纸,摊开在柴火垛上。
“你们俩,嘴都严实,腿脚也利索,这事儿交给你们,我放心。”
他指着草纸上的爪印,声音压得极低。
“从今儿起,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巡山。”
“不用管别的,就找这个印子。”
刘三汉用粗糙的指节,重重地点在那个醒目的缺口上。
“左前掌,缺了一块。”
“看清楚了,就这个特征。”
马六和方岩凑过来看,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队长,这是……”方岩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不该问的别问。”
刘三汉打断他,语气里透着不容商量的劲儿,“你们的任务就是找。”
“找到了,别声张,也别想着逞能,更不准开枪!立马回来一个人告诉我。”
“记住,是告诉我,或者……直接去知青点告诉陈知青。”
最后那句话,让马六和方岩都愣了一下。
刘三汉没给他们琢磨的时间,又重复了一遍任务要点。
“这是命令。”他最后总结道。
“是!”方岩立正,声音不大但很干脆。
马六也收起了那副懒散劲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三汉从墙角抄起两杆擦得锃亮的汉阳造,还有两个子弹袋,一人递了一套。
“带上,防身用。”
“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出声。”
两人接过家伙,熟练地背在身上。
晨雾笼罩下,他们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出了民兵队大院,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通往后山的土路尽头。
……
知青点里,那口搪瓷盆里的骨头汤早就被七条狗舔得干干净净。
屋子中央的空地上铺着几层厚麻袋,黑煞安静地趴在上面,身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拆开,露出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经过七叶一枝花的治疗,伤口已经不再红肿流脓,开始结出黑褐色的血痂。
陈放端着一盆温水,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毛。
黑煞舒服地哼唧了两声,把大脑袋搁在前爪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陈放,满是依赖。
做完清洁,陈放挽起袖子,开始给黑煞按摩。
他先是精准地找到了黑煞胸口处,周围那几块因为不敢用力而变得僵硬的肌肉群。
从浅层的揉捏,到深层的按压,拨动。
他的手法极其专业,时而舒缓,时而加力。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和组织粘连。
“呜……”
当陈放的手指按压到一个关键的节点时。
黑煞疼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壮硕的身躯下意识地绷紧了。
“别动。”
陈放停下手上的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黑煞的脖颈。
追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鼻子碰了碰黑煞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咕噜声。
黑煞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陈放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力道不减,一点点将那块僵硬的“死肉”揉开。
整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半个钟头。
陈放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黑煞伤侧的肌肉柔软了许多。
这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