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蔫喉结猛地上下滚动,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满是老茧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本能地就要往上抬。
“别动。”
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像把铁钳子,按在了韩老蔫的枪管上。
陈放的声音低沉,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这个距离,只会惊了它。”
“它瞅见咱俩了!”
韩老蔫咬着后槽牙,眼角的深褶子在突突直跳。
陈放没松手,反而把身子伏得更低,整个人几乎贴进了土里。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灌木缝隙,死死盯着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它要是真不把咱们当回事,那才难办。”
“它越是显摆,说明它心里越虚。”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并没有开火的意思,狼王缓缓转过头。
它没有像普通野兽那样夹着尾巴逃窜,而是慢条斯理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甚至还故意抬起后腿,冲着一块凸起的大石头,滋了一泡又长又骚的尿。
这姿态,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做完这一切,它才最后往这边斜了一眼。
隔着老远,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双绿幽幽的眸子里,透着一股戏谑和嘲弄。
随后,它才领着身后的狼群,不紧不慢地翻过山梁,消失在了茫茫林海里。
直到狼影彻底没了影,一直炸着毛的黑风和追云四肢一软,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只有追风,依旧前爪抓地,维持着随时准备扑杀的姿势,喉咙里发出闷雷般的低吼。
“行了。”
陈放伸手拍了拍追风紧绷的脖颈,那硬如钢针一样的鬃毛这才慢慢顺了下来。
两人带着狗,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刚才那片空地。
地上一片狼藉。
狍子的血腥味、熊瞎子的骚臭味,还有那股刚滋出来、冒着热气的狼尿味,混在一起直冲天灵盖,熏得脑仁生疼。
韩老蔫捂着鼻子,几步走到狼王刚才站立的大石头旁。
低头一看,老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妈了个巴子的!”
韩老蔫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这畜生是在臊皮咱爷俩呢!”
那块青石板上,湿漉漉的尿渍还没干,正冒着袅袅白烟。
最关键的是,这泡尿不偏不倚,正好滋在那个熊掌印旁边。
陈放没搭理那泡尿,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抚过周围杂乱的脚印。
“韩大爷,别光顾着生气。”
“你看这儿,它刚才让其它狼先撤,自己在这儿停了足足有半分钟。”
“它在干啥?”韩老蔫凑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它在看咱们的陷阱。”
陈放指着不远处那个已经被弹起,悬在半空的白桦树树干套索。
“它看懂了。”
陈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平静得让人后背发寒。
“它看明白了这玩意儿是怎么把狍子吊起来的,也看明白了咱们是怎么下的套。”
“以后这种活套陷阱,对这伙狼是彻底废了。”
“哪怕咱们藏得再好,只要有一丝不对劲,它们也绝不会上当。”
韩老蔫只觉得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了两眼就能懂?”
“越聪明,想得就越多。”
陈放把那根牛筋绳收回来,一圈圈缠在手腕上,动作不紧不慢。
“想得多,就容易疑神疑鬼。”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
回到前进大队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有些萧瑟。
刚到知青点门口,就看见王长贵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脚下的烟头扔了一地。
一见两人回来,王长贵几步冲到跟前,急声问道:“咋样?摸着底了吗?”
韩老蔫把猎枪往墙根一靠,摘下狗皮帽子扇了扇风,一脸晦气:“那畜生……比我想的还要邪乎,简直成了精了。”
他把后山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王长贵说了一遍。
说到熊瞎子截胡、狼王撒尿挑衅的时候,王长贵那两道浓眉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这意思是……”
王长贵吧嗒了两口早已熄灭的烟袋锅,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这狼王不但没被吓着,还跟咱们耗上了?”
“不是耗上。”
陈放从井边打了桶水,哗啦啦地冲洗着手上的血腥气,语气淡淡地说道:“它是在算账。”
“算账?”
“它在算,是硬闯咱们的防线划算,还是去别的地方找食吃划算。”
陈放把擦手的破毛巾往架子上一搭,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熊瞎子抢了它们的口粮,这群狼现在肚子正饿着。”
“饿肚子的兵,要么哗变,要么拼命。”
王长贵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陈小子,你是说,它们今晚可能会冲村子?”
“它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冲。”
“但肯定会来‘摸门’,试探咱们的虚实。”
陈放看着院子里正趴着休息的几条狗。
黑煞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抱着一根大骨头啃得咔咔作响。
“支书,今晚咱们得把网张开点。”陈放突然说道。
“咋张?要多少人?我这就把民兵连都拉出来!”王长贵就要往外走。
“不用太多人。”
陈放摇摇头,拦住了他,“人多了,人气太重,火把太亮,它们就不敢来了。”
“它们不来,咱们就只能一直防着。”
“千日防贼,哪有防得住的道理?”
陈放走到王长贵面前,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透着一股自信:“书记,我给它留了个‘缺口’。”
“它要是钻进来,那这辈子,就别想再出去了。”
王长贵盯着陈放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半晌没说话。
最后,他把手里的烟袋锅往鞋底上狠狠一磕。
“成!这摊事全权交给你,我就不乱插手了!”
“只要能保住社员和牲口,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我王长贵也给你顶着!”
……
夜,黑得像锅底灰,伸手不见五指。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深秋的山风刮得呜呜作响。
陈放带着韩老蔫,还有七条狗,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村子西北角。
这里地势低洼,紧挨着后山一条干枯的河沟。
那是之前发山洪冲出来的道子,如今两边全是茂密的灌木丛,是天然的潜伏通道,也是进村最隐蔽的路。
之前陈放布置“气味防线”的时候,特意在这里留了个心眼,药水倒得极少。
现在被风一吹,那股刺鼻的味道淡得几乎闻不见。
这就是那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