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鲶鱼炖豆腐,外加一盘子油炸柳根儿,让赵家五口人吃得心满意足,可那一大盆鱼还剩下一多半呢。这大冬天的,东西放不住,尤其是鱼,隔一宿就不新鲜了。
王淑芬看着盆里那些活蹦乱跳后来渐渐安静的鱼,有些发愁:“这么多,一顿两顿也吃不完,搁外头冻着倒是行,可化了冻再吃,那肉就懈了,不香。要不……给左邻右舍分分?”
赵永贵抽着烟袋锅,没吱声,眼睛看向儿子。他知道儿子主意多。
赵卫国正用草根剔着牙缝里的鱼肉丝,闻言摇摇头:“娘,分一点给近便的几家尝尝鲜行,都分了怪可惜的。这都是好冷水鱼,肉紧实。咱把它做成鱼干,能存到开春,往后啥时候想吃了,用水一泡,炖着吃、蒸着吃都行,还能当个嚼裹儿(零食)。”
“做鱼干?”王淑芬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那可得费不少盐吧?咱家盐是有,可一下用那么多……”
“用不了太多,”赵卫国胸有成竹,“咱不用全拿盐腌,弄点土法子,掺和着来。晒鱼干主要靠风干,盐就是个入味儿和防腐的引子。这冬天北风嘎嘎硬,正是晒鱼干的好时候。”
他这么一说,赵永贵也点头了:“是这个理儿。早年俺跟你爷爷在江边住过,那边的人冬天就爱晒鱼干,能存好久。卫国,你张罗吧,需要啥跟你娘说。”
说干就干。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卫国就开始忙活。他让赵卫东去李铁柱家,把铁柱和他家的两个大洗衣盆借来。自己则从仓房里翻出几块干净的大木板,又找出一捆细麻绳和不少两头削尖的小木棍。
王淑芬把家里剩下的大半罐子粗盐都拿了出来,还舀了一碗自家下的大酱。赵卫国看了看,觉得差不多。
第一步是处理鱼。大鲶鱼和几条个头大的鲤鱼、鲫鱼用来做鱼干,那些柳根儿、川丁子太小,晒干了没肉,索性中午再炸一锅吃掉。
赵卫国打来冰冷的井水,把鱼一条条清洗干净,刮掉鳞片,抠去鳃和内脏。做鱼干的鱼不能开膛破肚太大,否则晒的时候容易变形,也容易坏。他用小刀沿着鱼腹正中划开一条细细的口子,刚好能把内脏掏出来,鱼身基本保持完整。鱼头保留,鱼头晒干了啃着也别有风味。
清洗好的鱼控了控水,放在大盆里。接下来是腌制。赵卫国没把盐直接往鱼身上抹,那样不均匀还费盐。他找了个小瓦盆,把粗盐倒进去一些,又加入差不多分量的干玉米面,再把那碗大酱也舀进去两勺,用手使劲搓揉,让盐、玉米面和大酱充分混合。玉米面能吸走鱼表面的多余水分,大酱除了增味,里面的盐分和发酵物质也能辅助防腐。
他把这混合好的“腌料”均匀地涂抹在每条鱼的内外,特别是划开的鱼腹内部和鱼鳃位置,要多抹一些。涂抹好的鱼,一条条码放在另一个干净的大盆里,层层摞起来,最后在上面压上一块干净的大石板。
“这叫‘码味’,得腌上大半天,让盐和酱的味儿吃进去。”赵卫国对在旁边看的弟弟妹妹解释。
腌鱼的功夫,他也没闲着。在仓房通风好又晒得着太阳的屋檐下,他用麻绳横着拉了好几道晾衣绳似的绳子。又把那些木板清洗干净,支在板凳上,做成简易的晾晒架。
黑豹好奇地围着这些盆盆罐罐和绳子转悠,闻着那股浓郁的鱼腥味和酱盐味,不时打个喷嚏。
腌了差不多四个钟头,日头升到了头顶。赵卫国把压着石板的盆打开,里面的鱼已经不像刚放进去时那样水汪汪的了,表面渗出一些汁水,鱼肉也变得紧实了些。
“行了,该上架了。”他把鱼一条条拿出来,用井水稍微冲掉表面过多的腌料(不然太咸),然后拿来那些削尖的小木棍。木棍从鱼嘴里穿进去,从鱼鳃盖下方穿出来,把鱼身撑开成一个扁平的形状,这样便于通风和晾晒。
撑好的鱼,有的挂在麻绳上,有的直接平铺在木板上。大鲶鱼个头大,单独占了一根绳子和一块木板。很快,屋檐下就挂起了一排排、摆满了一片片银白青黑的鱼干,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光,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这样就行啦?”王淑芬看着,觉得有点简单。
“还没完呢,”赵卫国说,“白天挂出来晒着、吹着,晚上得收进屋,挂在灶间或者仓房里,别让露水或霜打了。头两天最关键,得勤翻动,让两面都干得均匀。等鱼表面彻底干硬,摸起来‘哗啦哗啦’响了,里面还有点软乎的时候,就算成了,能存起来了。”
正说着,李铁柱来还盆,看见这一排排的鱼干,惊讶地张大了嘴:“我的妈呀,卫国,你这整得跟供销社卖货的似的!这能成吗?别放坏了。”
“坏不了,”赵卫国信心十足,“你看这北风,多燥。只要勤看着点,别让猫啊雀啊的叼了就行。”说着,他瞥了一眼黑豹。黑豹立刻坐直了身子,耳朵竖起来,仿佛听懂了“看守”的任务。
李铁柱啧啧称奇,也动了心思:“俺家那几条鱼,俺娘也说一顿吃不完,要不……俺也跟你学学,整成鱼干?”
“行啊,盐和酱不够来我这儿拿,法子你也看见了,简单。”赵卫国爽快答应。
下午,张小梅和她娘来串门子,看见这晾晒的阵势,也是连连称奇。小梅娘拉着王淑芬的手说:“老姐姐,你家卫国可真能琢磨!这鱼干要是晒好了,可是好东西!等过年的时候拿出来泡上,炖个白菜粉条,那可是硬菜!”
张小梅则偷偷看着赵卫国忙前忙后的身影,眼里闪着光。她觉得她的卫国哥,好像啥都会,啥都难不倒。
接下来几天,赵卫国每天都惦记着他的鱼干。早上太阳出来就挂出去,傍晚太阳落山前收进来。时不时用手摸摸软硬,翻动一下。黑豹忠实地履行着守卫职责,趴在仓房门口,一旦有麻雀想落下,它就立刻低吼着冲过去驱赶,吓得那些雀儿只敢远远地在树枝上叽喳。
北风确实给力,加上冬天空气干燥,鱼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表皮逐渐失去了水分,变得紧梆梆、硬撅撅的,颜色也从原来的灰白、青黑,向深褐色、暗黄色转变,泛着一层淡淡的盐霜。拿起来轻轻一摇,能听到里面微微的、干硬的摩擦声,但掰开鱼腹看,里面的肉还带着一点润色,没完全干透。
“这就差不多了,”赵卫国看着晾晒了五六天的成果,很有成就感,“再晒就太干了,吃的时候发柴。可以收起来储存了。”
他找来几个洗干净、彻底晾干了的旧面口袋,把鱼干小心地一条条放进去,每放一层,撒上一点点炒熟晾凉的花椒和干辣椒段,既能防虫,又能增添风味。装好的口袋扎紧口,放在仓房通风干燥的架子上。
看着那几袋鼓鼓囊囊的鱼干,赵卫国心里格外踏实。这不仅是未来几个月的优质蛋白来源,更是一种储备的智慧。万一开春青黄不接,或者有个啥急用,这些鱼干随时可以拿出来,泡发后就是一道好菜。甚至,如果晒得多,品相好,拿到集市上,说不定也能换点零花钱。
王淑芬看着儿子妥善地收好鱼干,脸上笑开了花:“这下好了,能吃好久呢!还是我儿子有主意!”
赵永贵背着手,在仓房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粮食垛,又看了看新添的鱼干袋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了他内心的满意。
傍晚,一家人再次围坐在炕桌边。今晚的菜是酸菜粉条,里面加了几条泡发后切段的鱼干。鱼干经过炖煮,重新吸饱了汤汁,肉质变得紧实有嚼劲,带着特有的咸鲜和淡淡酱香,别有一番风味。
赵卫国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感受着那浓缩的鲜味在口中化开。窗外,暮色四合,寒风依旧。但有了地窖里的粮菜,有了屋檐下新制的鱼干,还有身边温暖的家人和忠实的伙伴,这个冬天,注定会是一个富足而安心的冬天。他甚至开始琢磨,等开春河开了,是不是可以多捕些鱼,把这晒鱼干的小副业,也做得更像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