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西北风,刮得人脸皮生疼,却也把河面的冰层冻得嘎嘎硬,估摸着得有一尺多厚了。这天早上,赵卫国起来就觉得外头亮得晃眼,扒开窗户上的霜花一看,嚯!晴空万里,日头明晃晃地照着白茫茫的雪原和亮晶晶的河面,是个难得的“冰钓”好天儿。
吃早饭的时候,他就跟爹娘念叨:“爹,娘,今儿个天儿好,我想去河边砸两个冰窟窿,看看能不能弄点鱼回来,换换口味。”
王淑芬有些担心:“那冰面牢靠不?可别掉‘清沟’(冰层下的流动水带)里去!”
“放心吧娘,”赵卫国扒拉着碗里的苞米碴子粥,“今年冷得早,冰厚实着呢。我去老河湾那边,那儿水稳当,冰也冻得最实在。再叫上铁柱,俩人有个照应。”
赵永贵沉吟一下,道:“去也行。家伙事儿都带全乎,冰镩子、搅罗子、抄捞子,绳子也多备几根。早去早回,别贪黑。”
“哎!”赵卫国痛快答应。
吃完饭,他就去仓房收拾工具。冰镩子是铁匠铺打的,一尺多长的三棱钢锥,安着个粗木把,沉甸甸的;搅罗子像个大号的漏勺,带长杆,是用来在冰窟窿里捞碎冰和搅动水引鱼的;抄捞子则是细网眼的小抄网,起鱼用。又找出一盘旧挂网,检查了一下网眼和浮子、沉子是否完好。最后带上麻袋、水桶和一卷粗麻绳。
黑豹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要出门,兴奋地围着他转圈,尾巴摇得像风车。
“你也去?冰上冷,爪子别冻着。”赵卫国拍拍它。黑豹呜咽一声,用脑袋蹭他腿,态度坚决。
先去叫了李铁柱。铁柱一听要去砸冰窟窿逮鱼,也来了精神,回家扛上自家的冰镩和搅罗子,又拎了个破铁皮水桶。两人一狗,迎着干冷的北风,踩着“嘎吱”响的积雪,朝着屯子东边的老河湾走去。
河边的柳树丛挂着厚厚的雾凇,毛茸茸、亮晶晶的,好看是好看,也显得更冷了。河面像一面巨大的、不太平整的镜子,覆盖着积雪,只有靠近岸边的地方,能看见下面青幽幽的冰层。
赵卫国选了一处河湾背风、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这里冰层厚,下面鱼也多,是以前屯里人常来冰钓的老位置。他用脚在雪地上划拉出两个相距十来米的大圈:“就这儿,一人砸一个窟窿,下挂网。”
李铁柱劲儿大,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抡起冰镩子就朝冰面凿下去。“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河面上传得很远。冰屑四溅,很快就凿出一个白点。
赵卫国也动手凿自己那个。这活儿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不能一个点死凿,得沿着画好的圈,一下挨一下地凿,让裂缝逐渐延伸、连接。冰层厚,震得人虎口发麻。黑豹起初好奇地凑近看,被飞溅的冰屑吓了一跳,退开几步,趴在雪地上,歪着脑袋看两个主人忙活。
忙活了快一个钟头,两人都累出了一身汗,棉袄后背都潮了。两个直径约莫半米多的冰窟窿终于凿穿了。当最后一层薄冰被凿开,冰冷的河水“咕咚”一下涌上来,带着一股特有的、河底淤泥和水草的气息。
赵卫国赶紧用搅罗子把窟窿里的碎冰捞干净,露出下面黑幽幽的河水。河水很清,能看见往下一点就变得幽暗。他把挂网的一头系上浮漂和标志杆,从冰窟窿顺下去,然后拉着网绳,走到李铁柱凿的那个窟窿,用长杆钩子小心翼翼地把网头捞上来,把两端的网绳固定在插在冰面的木棍上。这样,一张网就在两个冰窟窿之间的水下张开了。
“行了,让鱼自己撞网吧。咱用搅罗子试试手气。”赵卫国喘了口气,拿出带来的玉米面掺了点儿酒糟和的鱼食团,扔进自己那个冰窟窿里。这是“打窝子”,把鱼引过来。
李铁柱也在自己那边下了点食儿。然后两人分别拿起搅罗子,伸进冰窟窿,贴着冰层下的水底,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搅动。这活儿要轻、要稳,模仿水底虫子活动,吸引那些好奇或者饿了的鱼过来看,一旦靠近冰窟窿光线好的地方,就有可能被眼疾手快的搅罗子捞上来,或者撞进旁边的挂网。
黑豹凑到冰窟窿边,好奇地往里看,鼻子嗅着冰冷的水汽。赵卫国赶紧把它拉开:“边儿去!掉下去可麻烦!”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卫国感觉手里的搅罗子杆微微一顿,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手腕一翻,顺势往上一提!搅罗子出水,带起一片水花,只见网兜里,几条银白色带暗纹、手指长短的小鱼在活蹦乱跳!
“柳根子!”李铁柱凑过来看,高兴地说,“个头还不小!”
柳根鱼是东北冷水河常见的小鱼,肉嫩,刺软,炖汤或者油炸都极香。赵卫国把鱼倒进带来的水桶里,桶底预先装了点儿河水。开门红,是个好兆头。
他继续搅动。也许是窝子发了,鱼群被引了过来。没过多久,他又捞上来两条小鲫鱼,还有一条挺大的“川丁子”(一种长条状的小鱼)。
李铁柱那边也有了收获,捞上来几条柳根和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两人正忙活着,忽然,李铁柱那边固定在冰面上的网绳猛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被缓缓拉向冰窟窿!
“上货了!是大货!”李铁柱惊呼。
赵卫国赶紧过去帮忙。两人抓住网绳,感受着下面传来的挣扎力道,不小!他们不敢硬拉,怕鱼挣脱或者把网扯坏,只能绷着劲,慢慢往回倒手。水下的家伙力气挺大,来回冲撞,网绳时紧时松。
折腾了五六分钟,那力道才渐渐弱了。赵卫国示意李铁柱稳住,他拿起抄捞子,探进冰窟窿,顺着网绳摸索。很快,他触到了一个沉甸甸、滑溜溜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抄捞子兜过去,往上提!
水花翻涌,一条一尺多长、背部青黑、肚子银白的大鲶鱼被抄了出来,尾巴还在有力地拍打!这家伙,估计得有三四斤重!圆滚滚的脑袋,嘴边两根长须,看着就凶。
“好家伙!这么大个儿!”李铁柱乐坏了。
把大鲶鱼弄进麻袋(这家伙滑,水桶装不下),两人士气大振。看来今天的鱼情不错。
一上午就在这冰面上的忙碌和期待中过去。两个冰窟窿轮流都有收获,挂网也起了两次,除了又逮到一条稍小的鲶鱼,还有几条鲫鱼和鲤鱼拐子(小鲤鱼)。水桶和麻袋渐渐满了,鱼在里面扑腾,溅出水珠很快在麻袋表面冻成了冰碴。
日头偏西,气温明显又降了。赵卫国看看收获差不多了,就说:“收了吧,够吃了。再晚该冷了。”
两人起出挂网,上面还挂着几条没来得及摘的小鱼。收拾好工具,把两个冰窟窿用积雪稍微掩盖一下(防止人或牲畜掉进去),准备打道回府。
收获颇丰,心情也好。李铁柱挑着工具和水桶,赵卫国扛着装鱼的麻袋,黑豹在前面小跑着带路,踩得雪地咯吱响。
回到屯里,迎面碰上几个蹲墙根晒太阳唠嗑的老头。看见他们这满载而归的样子,都凑过来看热闹。
“哟!卫国,铁柱,行啊!弄这么多?老河湾的鱼让你们一网打尽啦?”
“这大鲶鱼,够炖一锅豆腐了!”
“还是年轻好啊,有这把子力气砸冰窟窿!”
赵卫国笑着应和,掏出几条柳根鱼分给相熟的老爷子:“拿回去尝尝鲜,炖汤喝暖和!”
回到家,王淑芬看见这么多鱼,又惊又喜:“哎呦我的妈呀!咋弄这么多?这大冷天的!”
“鱼情好。”赵卫国笑着把鱼倒进大盆里,活鱼在浅浅的水里蹦跶。黑豹围着盆转,被赵卫国轻轻踢开:“去,没你的份,一会儿给你鱼头鱼尾。”
赵永贵也过来看,摸了摸那条大鲶鱼滑腻的身子,点点头:“不错,是条好鱼。晚上炖上?”
“炖!用豆腐和宽粉炖!”王淑芬已经开始盘算了,“再炸点柳根鱼,给俩孩子当零嘴儿!”
晚上,赵家屋里热气腾腾,鱼香弥漫。大铁锅里,奶白色的鲶鱼炖豆腐“咕嘟咕嘟”翻滚着;旁边小锅里,炸得金黄酥脆的柳根鱼堆成了小山。一家人围坐,吃得额头冒汗,嘴角流油。
赵卫国夹了一块滑嫩的鲶鱼肉,就着热乎乎的高粱米饭,吃得格外香甜。冰天雪地里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足。黑豹在桌下,啃着它那份带着不少肉的鱼头骨架,也吃得津津有味。
窗外,寒风依旧。但屋里,有鱼汤的鲜美,有收获的喜悦,更有家人围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