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青瓦屋檐时,陆远蹲在厨房门口啃包子,看小桃踮脚往墙上贴新告示。
红纸上“带一个人来,教一道你会的菜”几个字被露水浸得发亮,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老板!”巷口传来破锣似的吆喝,环卫工老李蹬着三轮冲进来,后斗里蜷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这是我隔壁王奶奶,九十岁了,熬汤手艺比我扫街年头还长!”
老太太扶着车把颤巍巍站起,手里攥着个豁口砂锅,颤音里带着股子傲气:“我年轻时在国营食堂帮过灶,剩骨头熬汤最是讲究——得先焯水去血沫,再下姜葱小火煨,最后撒把香菜......”
围观的大爷大妈早围了个圈,卖菜的张婶搬来小马扎,修鞋的赵叔递上保温杯。
陆远眯眼瞧着这阵仗,包子皮儿被咬出个月牙豁口——他昨晚故意把黑板擦在监控上抹那一把,可不是单纯赌气。
“陆老板发功了?”小桃凑过来,指尖转着个登记本,“您看老李这架势,活像要参加《舌尖上的中国》海选。”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陆远把最后半拉包子塞进嘴里,油渍蹭在围裙上也不在意,“是冲’教一道菜‘这五个字。
人呐,最怕被需要。“他摸出根烟点上,看王奶奶往砂锅里倒温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你猜王奶奶上回教人做饭是啥时候?“
小桃摇头。
“十年前她孙子出国那天。”陆远用烟头指了指老太太发颤的手,“她把压箱底的汤谱抄在烟盒背面塞给孙子,结果那小子在机场就扔了——说现在外卖半小时就到。”
砂锅开始咕嘟冒泡,奶白的汤头漫出香气。
围观人群里不知谁抽了抽鼻子,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好香”。
王奶奶的背慢慢直了,皱纹里漾开笑:“当年我那死鬼老伴儿说,这汤能暖三个胃——胃里、心里、日子里......”
陆远转身钻进后厨,不锈钢货架上码着新收的食材:张婶送的土鸡蛋,修鞋赵叔从老家捎的干香菇,连巷口流浪猫的“饭搭子”——捡废品的老周,都提来半袋晒得金黄的干豆角。
他摸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食材,嘴角往上翘——这些可不是普通菜,是种子。
“老板。”小桃猫腰进来,怀里揣着个牛皮纸袋,“全城自发厨房登记数更新了。”她抽出张表格,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地址,“五十六个,八个在政府‘幸福食堂’隔壁。”
陆远接过表格时,指尖在“幸福食堂”四个字上顿了顿。
那是上个月新闻里重点宣传的民生工程,统一配餐、统一流程,说是要“让老人吃得安全”,结果上周有个老爷子偷偷跟他说,那菜咸得能齁死盐贩子。
“他们怕的不是我陆远会做饭。”他把表格折成小船,扔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来,“是怕每个王奶奶、老李头都会做饭。
当每个灶台都有自己的脾气,谁还守着他们那套标准流程?“
后厨门帘突然被掀起道缝,冷风裹着外卖箱的塑料味儿钻进来。
凌霜换了身蓝黄相间的外卖服,头盔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冷白的下巴:“走访了七个点,拍了三十七张照片。”她把手机往陆远面前一推,屏幕里是老旧楼道里的折叠桌,墙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排班表——“周一张姐做鱼,周二李姨熬粥,周三陈婶负责糖尿病餐”。
“挺像样。”陆远划拉着照片,突然顿住,“这张反光......”
“对面楼三层右数第二窗。”凌霜摘下头盔,马尾辫散下来,“长焦镜头,带热成像的。”她从口袋里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金属表面还沾着墙皮,“楼道消防栓后面拆的,标签‘文化振兴办后勤科’。”
陆远捏着窃听器笑出了声:“文化振兴办管到厨房了?
合着他们振兴的是预制菜文化?“他把窃听器扔进装花椒的玻璃罐,”留着,回头当证据。“
“要我去查查是谁......”
“不用。”陆远打断她,“他们越急,咱们越稳。”他指了指窗外——此刻小桃正举着平板,在“深夜食堂”的加密社群里发“厨房地图”。
红点像星星落进黑夜里,教师群、工地群、快递站群......甚至跳出条消息:“少年管教所申请加入,孩子们想轮流掌勺。”
“陆老板!”前堂突然炸开嚷嚷声。
陆远掀帘出去,就见三个西装男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捂着肚子呻吟:“食物中毒!
这饭吃不得!“
“吐得挺专业啊。”陆远抄起桌上的监控硬盘,往投影仪上一插。
画面里,穿黑西装的男人在巷口拐角摸出个小瓶,仰头灌了两口——正是催吐剂。
“各位是演《今日说法》没剧本?”陆远蹲下来,用筷子戳了戳地上的呕吐物,“这味儿不对啊,我家的红烧肉放了冰糖,您这吐的是藿香正气水味。”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倒在地上的男人脸色发白,刚要爬起来,后颈突然一凉——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尖抵着他后颈的大椎穴:“再演,我送你去‘文化振兴促进会’领群演费。”她加重了指尖力道,男人疼得直抽抽,“听说他们最近在招‘民间厨房问题观察员’,日结三百,管盒饭。”
“走!
走!“另两个男人架起同伴,跌跌撞撞往巷口跑。
陆远望着他们背影,突然提高声音:“下回要闹事,记得把催吐剂换成我家的酸梅汤——我新调的配方,喝多了真吐。”
傍晚收摊时,巷子里的长条桌拼在一起,坐满了“第一代伙计”。
陆远扯下围裙往桌上一扔,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好吃不胖”文化衫:“今天宣布个事儿——咱们成立‘共膳联络站’。”他翻开笔记本,画了张歪歪扭扭的网络图,“小桃管信息,凌霜管安全,我就管两件事:供好食材,教好手艺。”
“那要是有人查咱们?”卖菜的张婶搓着围裙角。
“查店容易,查灶难。”陆远敲了敲笔记本,“他们能封一家店,能封全城几百个灶台?
能封王奶奶的砂锅,能封老李头的旧炒锅?“他突然指着窗外——远处一栋高楼黑了灯,唯有一扇窗亮着烛光,隐约能看见人影在锅前忙活,”瞧见没?
这就是回应。“
深夜,联络站的旧手机突然震动。
小桃揉着眼睛拿起,屏幕上是条未读消息:“紧急通报:......”
她刚要叫醒陆远,窗外传来凌霜压低的声音:“先别声张。”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第一代伙计名录”上,红纸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贴的“共膳联络站成员表”。
巷子里的灶台还没凉透,残留的饭香混着露水,在空气里酿着什么——像是种子破土前的动静,又像是火苗要烧穿云层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