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滑动,手机支架夹着的补光灯在她眼下投出细碎光斑。
深夜食堂后堂的吊扇吱呀转着,吹得摊开的笔记本纸页簌簌响——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从早市阿婆到外卖小哥的口述:“我们社区昨天有十八户把高压锅搬到楼下了”“三中的孩子们用保温桶带饭,在操场摆了个‘热饭联盟’,老师帮忙插电”。
“远哥你看这个!”她突然戳了戳陆远搭在椅背上的围裙带子,屏幕里跳出张模糊的街拍,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饭盒,背后的便利店玻璃上贴着手写告示:“本店免费提供微波炉加热,仅限‘自己做的饭’。”
陆远正用筷子头挑着最后一块糖醋排骨,闻言凑过去。
照片角落有个穿红马甲的社区志愿者,正帮老人把铝制饭盒往微波炉里放,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品。“这才几天?”他咬着筷子笑,“上礼拜还见他们在居委会门口贴‘禁止私用公共电器’呢。”
小桃又划到张航拍图,绿色草坪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每个格子里支着小煤炉,蓝白相间的校服挤成一团。“这是二中的课间共膳日。”她声音发颤,“政教处主任举着大喇叭喊‘注意用火安全’,没说一句‘禁止’。”
后堂突然响起电流杂音。
凌霜从阴影里直起腰,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花,精准插回刀鞘。
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幽蓝的光,耳机线缠在手腕上,像条沉默的蛇。“防火墙高层会议录音。”她摘下一只耳机扔给陆远,“他们暂停了‘熄焰行动’,但在搞什么‘百灶App’。”
陆远接过耳机,听见电子合成音里混着冷笑:“要把民间灶台转化为数据节点,每道菜品上传主料、火候、食用人数......”他扯掉耳机甩在桌上,油星子溅在键盘缝隙里:“合着他们想把锅铲换成鼠标?
让老太太做饭前先填二十项电子表格?“
“更绝的是。”凌霜调出张热力图,红色光点在地图上星星点点,“这些是三个月内被强拆又复燃的共炊点。”她指尖划过屏幕,“复燃率从第一月的17%涨到现在的68%。”刀鞘磕了磕桌角,“他们怕了。”
小桃突然“啪”地合上平板,吓了陆远一跳。
她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抓起桌上的中性笔就在便签本上狂草:“登记即认可、留样即合规、居民共治即安全......”笔尖戳破了第三张纸,“我要写份备案建议书,把这些都写进去!”
陆远看着她乱飞的发丝,突然想起刚开店时她蹲在门口发传单的模样——那时被城管撵得满街跑,现在能对着体制漏洞写建议书了。
他摸出手机翻到那张晒谷场照片,放大后看清横幅旁穿工装的身影:戴草帽的是村支书,卡其裤的是驻村干部,正弯腰帮老乡架柴火。
“火能烧到官身上,是因为他们也开始怕冷了。”他突然说。
小桃抬头,笔尖悬在半空。
陆远把手机转向她,照片里基层干部的脸被烟火熏得发红,“他们也吃食堂预制菜,也被考核指标压得喘不过气。
现在老百姓举着热饭说’我要自己做‘,他们突然发现......“他敲了敲自己心口,”这温度,他们也想要。“
凌晨三点,小桃的建议书在打印机里吐纸时,陆远在微信群发了条消息。
他把系统兑换的恒温密封袋参数拆成漫画:第一格画个老太太对着凉透的饭叹气,第二格是拆热水瓶内胆的步骤,第三格老太太举着冒热气的饭盒笑出缺牙。
标题是《废热水瓶的一百种用法:给爷爷送热饭》。
“远哥你疯了?”小桃捧着还热乎的建议书,“这是系统给的宝贝,你就这么公开?”
陆远正往保温杯里装剩下的糖醋排骨,头也不抬:“宝贝藏着发霉才可惜。”他晃了晃手机,群里已经炸了——卖废品的王大爷问“旧胆要多大的”,送水工老张说“我车上有十个”,连社区民警小李都发了个点赞:“给独居老人送热饭,算做好事不?”
次日清晨,小桃抱着建议书去街道办。
她特意穿了件素色衬衫,把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
但接待窗口的大姐推了推眼镜:“社区互助厨房的事?
前天就移交新区社会治理创新办公室了。“
小桃攥着建议书的手松了又紧,转身要走时,裤脚被人轻轻扯了扯。
回头看见个穿协管制服的小伙子,帽檐压得低低的,正是上个月帮张奶奶藏铁锅的那个——当时执法队来查,他故意把铁锅塞进自己电动车尾箱,说“这是我家的”。
“别......别按流程交。”小伙子左右张望,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便签塞给她,“今晚七点,老锅炉房。
有人想听真话。“他转身要跑,又回头补了句:”带个能装饭的家伙什,他们没吃过热乎的。“
小桃捏着便签站在街道办门口,夏风掀起衬衫下摆。
便签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油渍:“老锅炉房见”。
她摸出手机给陆远发消息,屏幕亮光照出她发红的耳尖——这是第一次,体制内的人主动朝他们伸了手。
当晚七点,废弃锅炉房的铁门锈迹斑斑。
陆远套着满是机油的工装,肩上搭着条脏抹布;凌霜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帽子压到眉毛;小桃背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建议书和三个不锈钢饭盒。
推开门的瞬间,铁锈味混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屋里摆着张破木桌,五个人齐刷刷转头——穿白衬衫的是市场监管员,警服没系扣子的是片警,还有两个穿城建制服的,最边上那个正用袖子擦眼镜,竟是上周来查消防的李科长。
桌上摆着口缺了个角的铁锅,旁边堆着一摞记录仪视频:有执法队拆锅时老人抹眼泪的,有协管员偷偷往废墟里塞保温桶的,还有张手写的汇总表,标题是《复燃点居民需求统计》,最后一行用红笔加粗:“想吃自己做的饭,比怕罚款更真。”
“我们不是来查你们的。”片警先开了口,喉结动了动,“我们单位食堂......每天都是冷冻菜热三遍。”他指了指李科长,“他胃溃疡,吃了半年冷饭。”
市场监管员推了推眼镜:“我们想知道,你们那个‘轮灶制’——每家轮着带菜,邻居搭把手——能不能教我们?”他摸出手机翻出照片,“我们科里有个大姐会做红烧肉,她昨天说......”声音突然低了,“她说想给同事带点热乎的。”
陆远靠在破锅炉上,叼着根从兜里摸出的筷子。
暖黄的灯泡在头顶晃,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突然笑了:“教可以,有个条件。”
五个人同时抬头。
“你们得先请全科室吃顿自己做的饭。”陆远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铁锅,“自己摘菜,自己起火,自己掌勺。”他指了指片警的警服,“就穿这身,在食堂灶台前露一手。”
片警摸了摸警号,突然咧嘴笑了:“成!
我老家杀猪菜做得绝,到时候让你们尝尝。“
李科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发亮:“我妈教过我做藕粉圆子,就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胃,“就是好久没做了。”
凌霜靠在门边,战术刀在指尖转了个圈。
她望着桌上的铁锅,突然开口:“需要保镖吗?”
小桃翻出建议书,推到桌子中间。
纸页窸窣响着,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
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所有人都笑了。
陆远从帆布包里掏出三个饭盒,掀开盖子——糖醋排骨的香气“轰”地涌出来。
他把饭盒推到桌中央:“先垫垫肚子。”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说好了,明晚开始教你们。”他夹起块排骨晃了晃,“第一道菜......”
暖黄的灯光里,他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保温蛋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