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殖民”计划正式公布后的第三个月，全球申请加入殖民队伍的人数突破了五百万。
“长青航天”总部地下三层的数据中心里，巨大的屏幕上实时滚动着申请者的信息：国籍、年龄、专业背景、心理评估分数……苏雨晴站在屏幕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目光却落在屏幕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数字上——“配偶共同申请率：41%”。
这意味着，每五个申请者中，就有两个是夫妻或伴侣一起提交的申请。他们将共同面对长达数年的星际航行，共同踏上那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苏雨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陶瓷表面光滑微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清晰、冷静，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重量。
“苏总，首批殖民者选拔的最终名单需要您签字确认。”助理小刘抱着平板电脑走过来，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什么。
苏雨晴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那一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密密麻麻的资料：材料科学家、生态工程师、医生、建筑师……还有他们的家人。她看到一对法国夫妇，丈夫是天体物理学家，妻子是植物学家，资料照片上他们抱着两个孩子，笑容灿烂。
“他们的孩子多大？”苏雨晴指着那张照片。
“七岁和五岁。”小刘回答，“按照选拔标准，未成年人需要有至少一位监护人同行，且……”
“我知道标准。”苏雨晴轻声打断。她在平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电子笔尖划过屏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名单确认了。这一千人，加上后续批次，将在未来三年内陆续接受训练，然后登上“启明号”，开始为期六到八年的漫长航行，前往那个暗红色的、被命名为“曙光星”的世界。
苏雨晴把平板还给小刘，转身走向电梯。电梯上行时，她看着金属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的妆容精致，一切都符合“长青科技”首席运营官的身份。
但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却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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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公寓的书房里，林长青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星图上，一条明亮的蓝色虚线从地球延伸出去，穿过火星轨道、小行星带、木星的巨大引力场，最终指向24光年外的一个光点——格利泽667c，曙光星所在的恒星。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滑动，星图随之放大。曙光星的模拟图像旋转着，显示出赤道附近那片被选定为登陆点的平原。旁边悬浮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大气成分分析、地质结构扫描、水源分布图……
“你又在看这个。”
苏雨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长青没有回头，只是说：“‘昆仑’船坞的第一个核心模块，下个月就要发射了。如果一切顺利，两年后，‘启明号’就能开始建造。”
“我知道。”苏雨晴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颗旋转的红色星球，“托马斯·肖昨天提交了推进系统的最终设计方案，他说理论上可以把航行时间缩短到五年半。”
“五年半。”林长青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星图系统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像某种来自遥远星空的低语。
苏雨晴的目光从星图上移开，落在林长青的侧脸上。他最近瘦了一些，眼下的阴影很重，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初。这个曾经在高中教室里解出难题时会对她微笑的少年，如今正站在人类文明的边界，准备推开一扇从未有人打开过的门。
而她，就站在他身边。
“长青。”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苏雨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如果‘启明号’按计划在三年后启航，你会在船上，对吗？”
这个问题让林长青终于转过头来。他看着苏雨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惊讶，更像是某种早已预料到的确认。
“我会在。”他回答得很简单，也很肯定，“我是‘星海殖民’计划的提出者，是‘长青科技’的创始人，也是……”他顿了顿，“也是最了解‘星瞳’和整个技术体系的人。如果第一次载人星际航行中我不在，那是对所有参与者的不负责任。”
苏雨晴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时，心脏还是难以控制地收紧了一下。
六到八年的航行。这还只是单程。
星际航行的风险，白皮书中写得清清楚楚：长期失重对身体的不可逆影响、宇宙辐射的累积伤害、封闭环境下的心理压力、还有那些无法预知的技术故障……每一项都可能致命。
更不用说抵达之后的未知。曙光星的环境改造需要数十年，第一批殖民者将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生活和工作。疾病、事故、甚至可能存在的本土微生物威胁——没有人知道那片红色的大地上藏着什么。
“你呢？”林长青忽然问。
苏雨晴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他可能已经思考了很久，却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你是留在地球，经营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还是……
“我还没想好。”苏雨晴诚实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犹豫。
林长青没有说话。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上有长期握笔和操作设备留下的薄茧。
“你不用现在回答。”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三年时间。你可以……”
“三年时间，就能改变这个决定吗？”苏雨晴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长青，我每天晚上都在看那些申请者的资料。看他们怎么在‘愿意承担一切风险’那一栏打勾，看他们怎么写下‘即使无法返回地球也绝不后悔’的承诺。我批准他们的申请，我知道他们在赌上自己的人生，可是……”
她停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我连自己要不要赌，都还没想清楚。”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全息星图还在缓缓旋转，那颗红色的星球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像一只遥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林长青松开了她的手，却向前走了一步，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这个动作如此温柔，让苏雨晴的眼眶瞬间发热。
“雨晴，”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重生之后选择努力学习，选择创办公司，选择开发‘星瞳’，选择公布‘星海殖民’计划……每一个决定，我都很确定。”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但只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决定’过——那就是和你在一起。那不是决定，那是……”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那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我知道自己需要氧气，我知道我需要你。”
苏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滚烫的，滴在他的手指上。
“所以，”林长青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需要你‘决定’要不要跟我去。我需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继续和我一起呼吸——无论是在地球上，还是在飞船上，或者是在那片红色星球的天空下。”
他擦去她的眼泪。
“你不需要为这个选择寻找理由。你只需要问自己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站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抬头看着夜空，知道我在那片星空中的某个角落，而我们不能在一起……你能不能接受那样的生活？”
苏雨晴闭上了眼睛。
她想象那个画面：自己站在“长青科技”总部的顶层，看着窗外的夜空。她知道林长青在某艘飞船上，穿过无尽的黑暗，前往一个遥远的世界。他们之间隔着数亿公里的真空，通讯延迟以年计算，可能很多年后才能再次相见——如果还能相见的话。
然后她想象另一个画面：自己站在“启明号”的舷窗前，看着地球在身后逐渐变小，变成一颗蓝色的宝石，最后变成一个光点。身边是林长青，手握着手，一起面对前方的未知。艰难、危险、孤独，但在一起。
当她睁开眼睛时，答案已经清晰得像水晶。
“我不能。”她轻声说，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不能接受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能接受只能通过延迟几年的通讯听到你的声音，我不能接受……”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能。”
林长青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很小、却很真实的笑容。
“所以，”苏雨晴继续说，这次她的声音平稳下来，“地球的事业可以交给团队。‘长青科技’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管理体系，周教授可以接替我在‘火种’计划的协调工作。至于这边……”
她抬起头，看着林长青，眼中还含着泪，却已经没有了迷茫。
“你的身边不能没有我。”她说出了他可能想说的话，“就像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林长青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苏雨晴把脸埋在他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
窗外，夜色渐深。帝都的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到天际线，而真正的星河，正在那片灯火之上的黑暗中静静流淌。
“我们会一起去的。”林长青在她耳边低声说，“一起穿过那片黑暗，一起踏上那片红色的土地。我们会在那里建造第一个城市，会在那里看着新的太阳升起，会在那里……”他停顿了一下，“一起变老。”
苏雨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决定做出了。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出于理想，甚至不是出于勇气。只是出于最简单的、最无法抗拒的理由——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未来。
无论那个未来在地球，还是在星辰之间。
全息星图上，那条从地球延伸出去的蓝色虚线，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了。因为它不再只是一条航线，不再只是一个计划。
它是他们的未来。
两个人，一艘船，一片星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