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府送来的花卉在国公府外厅开得正好，那部前朝孤本《山河形胜图考》与徽墨古墨，也早已送至皇甫允案头。
表面看，朔风城内的这一番往来，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礼节走动，甚至带着几分风雅。
但有心人却能品出，这平静水面下，两根原本平行的线，似乎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触碰。
凌薇不急着探究皇甫允更深的心思，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
江南的网收了，但苏瑾提及的那股暗中收购林氏残余产业的“海外”势力，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
她不信巧合，尤其在江南刚经历一番清洗的当口。
“查不到源头？”凌薇看着苏瑾再次呈上的密报，指尖在“海外”二字上轻轻一叩。
苏瑾摇头，眉间隐有忧色：“对方手段老辣，资金几经周转，最终消失在几个南洋小国的银号里。我们在海外的力量薄弱，难以深入。但可以确定，这股资金流规模不小，且……近期在江南收购的，多是些与港口、仓库、内陆水运相关的产业，看似零散，若连成片，却隐隐能控制几条重要的货物流转线路。”
“控制货流……”凌薇眸光一冷，“这是在铺路。铺一条隐秘的，或许比明面上林海通那条更稳妥的货流通道。”
她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两步：“倭寇刚受重创，短时间内难以大规模为患。这股新势力，所图恐怕更大，也更隐蔽。”
她看向苏瑾：“我们在江南新扶持的那些人，可能用上？”
苏瑾略一沉吟：“几家与商会绑定颇深的豪强可以信任，新上任的几位地方官中，也有两人与杨相门生交好，或可间接施加影响。只是……若对方按商贾规矩行事，未触律法，我们强行干预，反落口实。”
“不必强行干预。”凌薇停下脚步，“他们既然喜欢暗中收购，那就让他们收。你让商会出面，也去收，就收他们看上的产业附近、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卡着水路陆路关键节点的地块、小码头、旧仓廒。价格可以抬一抬，不必计较一时盈亏。”
苏瑾眼睛一亮：“国公爷是要……占住要害，以静制动？”
“不错。他们铺路，我们便设卡。路铺得再好，咽喉被人扼住，也是枉然。”凌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你亲自督办，务必隐秘，做出商会正常扩张的假象。另外，让‘影梭’分出一队人手，专盯这股资金后续动向，尤其是……可能与帝京的勾连。”
她从不相信纯粹的“海外”势力能有如此精准的眼光和操作，背后必定有熟悉大胤内部情势的“地头蛇”牵引。
“属下明白。”苏瑾领命，迟疑一瞬，又道：“还有一事，永嘉郡王虽被圈禁，但其府中一名颇为得宠的幕僚，半月前以探亲为名离京，我们的人最后发现其踪迹，是在……津海卫。”
津海卫，北方重要海港，亦是海运与内河漕运转换的关键节点之一。
凌薇眉梢微挑：“永嘉郡王的人，去津海卫探亲？有趣。盯住他，看他接触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一应记录，密不外传。”
“是。”
苏瑾退下后，凌薇独自望着墙上的大胤疆域图，目光在江南、津海卫、以及北疆之间缓缓移动。
看似不相干的几点，却因“货流”、“通道”这几个字，隐隐有了联系。
若真有人想在北疆之外，另辟一条勾连内外、输送利益的隐秘通道，那么其志恐怕就不止于财货了。
西线，侯三所在的落霞川。
圣火教在得到北疆首批援助后，抵抗果然更加顽强，成功拖住了幽冥阁部分主力。
但最新的情报显示，幽冥阁阁主似乎失去了耐心，正从其他方向调集兵力，甚至可能动用了一些未知的力量，圣火教压力骤增，再次来信求援，语气已近乎恳求。
“国公爷，圣火教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侯三亲自带着情报返回朔风城禀报，“若其溃败，幽冥阁后方稳固，最多两三月，必会再度东顾。届时，恐怕不会再给咱们火浣布研制和部署的时间。”
凌薇看着圣火教圣女信中那句“神火将熄，盼北疆速伸援手，否则唇亡齿寒，恐悔之晚矣”，沉默良久。
“侯三，你观圣火教，可值得我北疆倾力相助？亦或，不过是延缓幽冥阁脚步的一颗棋子？”她忽然问道。
侯三沉吟片刻，抱拳道：“末将曾与圣火教战士并肩作战，其众悍勇，信仰坚定，绝非乌合之众。其圣女……亦非庸碌之辈。若得强援，未必不能与幽冥阁周旋。然，若要北疆倾力，则需考量其是否真能成为可靠的西陲屏障，而非将来之患。”
凌薇颔首：“你所言，正是我虑。援助可以给，但不能无条件，更不能将我北疆拖入西域泥潭。”
她提笔疾书：“回复圣女，北疆可再提供一批兵甲弩箭，并派遣少量精通守城与火器之匠作指导，助其加固核心据点。但，需圣火教以火焰山附近两处中小型火浣布矿脉的十年开采权为抵押。同时，圣火教需立誓，只要北疆不主动背弃盟约，圣火教及其后继者，永不东进犯边。”
“这是……既要实利，又要名分，还要长远制约。”季容在一旁叹道。
“非我凉薄，时势如此。”凌薇封好信笺，递给侯三，“西域太大，北疆吞不下，也不能让幽冥阁独吞。一个受制于我、又需要倚仗我抗敌的圣火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于将来……”
她目光悠远：“将来之事，将来再说。至少这十年，北疆西线，可保大体无虞。”
侯三郑重接过：“末将必亲手将此信交到圣女手中。”
处理完西线与江南的急务，凌薇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看似平静的朔风城内。
诚王府近日异动不多，但那位“病愈”的老长史，似乎又开始频繁出入王府书房，而新提拔的小顺子，则被派了个外采的闲差，渐渐边缘。
“皇甫允在用老长史，却又故意让咱们看到他在用老长史。”凌薇对季容道，“这是在告诉我，他并非无人可用，之前的‘病’，不过是幌子。如今局势变化，他有些旧的线，要重新捡起来了。”
“王爷究竟想捡起什么线？”季容疑惑，“他在北疆并无根基，帝京那边，太后与陛下对他亦是忌惮多于亲厚。”
“或许，不是帝京的线。”凌薇若有所思，“别忘了，他当年就藩之前，曾在……东南沿海督过水师。”
季容骤然一惊：“国公爷是说，王爷可能与……”
“未必是勾结，但一定有些香火情分，有些旁人不知道的门路。”凌薇打断他，“江南新冒出的那股势力，津海卫出现的郡王府幕僚……把这些碎片拼起来看，是不是有点意思了？”
季容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王爷在背后……他意欲何为？串联江南残余势力，勾结海外，这……”
“现在还只是猜测。”凌薇神色平静，“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他既然开始活动了，咱们就好好看着。传令下去，对诚王府的监控，外松内紧。他送来的花，好生养着；他派出去的人，远远看着。江南和津海卫那边，‘影梭’多费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