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发确信,津海卫那条线,与这位看似养病的诚王脱不开干系。
只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是为自己在海外谋一条退路?还是……另有所图?
没等凌薇想得更深,来自西域的第二封急报,以近乎残酷的方式,将她的注意力猛地拽了回去。
信是侯三自赤岩城前线发回,字迹潦草,带着风沙与硝烟的气息。
圣火教在得到北疆第二批援助后,士气稍振,凭借复杂地形与新筑工事,一度挡住了幽冥阁改良“小雷”的猛攻。
然而,三日前,幽冥阁阵前忽现数名装束怪异之人,他们并不直接参与攻城,却围着几架新运抵的、体型更为修长的“巨雷”忙碌。
这些人手持奇特的工具,在炮身上反复测量调试。
“末将亲眼所见,彼辈调试后发射之石弹,初时轨迹与以往无异,然至空中,竟能二次加速,且落点之精准,远超从前!”侯三的信中透着震惊与后怕,“赤岩城主城墙一段,被三发此种石弹连续命中同一位置,顷刻崩塌!圣女率亲卫死守缺口,身负数创,方暂退敌。然此等利器若成常例,赤岩城危矣!末将疑心,此非西域匠作所能为!”
信末附有一张匆匆绘就的草图,勾勒出那修长炮管与几名异域装扮者的模糊轮廓。
凌薇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二次加速?精准点穴?
这绝非简单的火药改良!
那些装束怪异之人,还有那修长的炮管形制……
“来人!”她声音陡然转厉,“立刻去墨尘先生处,问他可曾听闻或从任何古籍、杂记中见过,海外有何国度,擅长以机械之力,增远、催速、精准投石?!”
她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极其糟糕的猜测。
幽冥阁背后,除了那神秘莫测的阁主,恐怕还有来自更遥远国度的“影子”。
若真如此,西域的局势,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都将被彻底颠覆。
墨尘很快被召来,他看着侯三的草图与描述,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半晌,才嘶声道:“国公爷……老夫,老夫曾于一本前朝海商残留的残破笔记中,瞥见过类似描述。言极西之地,有‘红毛夷’之国,其匠人精于机巧,所造‘长炮’,以精铁反复锻打而成,内刻螺旋纹路,谓之‘膛线’,发射特制弹丸,可及远、精准无比……然那笔记残缺,语焉不详,老夫一直以为乃海商夸大之词……”
“膛线……红毛夷……”凌薇咀嚼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心不断下沉。
若侯三所见便是此物,那意味着幽冥阁已与海外势力勾结,获得了超越这个时代常规认知的武器技术!
圣火教覆灭只在旦夕,下一个,就是北疆!
“墨尘先生,依你之见,火浣布可能抵挡此种‘长炮’弹丸?”凌薇急问。
墨尘面色灰败:“火浣布耐火隔热之效,或能削弱其爆炸之威,然……若弹丸以巨力直击,恐……恐难抵挡。且对方既有此技,恐不止于投石……”
凌薇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技术代差,这是最冷酷无情的碾压。
“传令侯三,不惜代价,务必弄到一块那种新式弹丸的残片,或尽可能靠近观察,画出那‘长炮’更详细的图样!告诉他,此事关乎北疆生死,纵是九死一生,也要一试!”凌薇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亲卫领命飞奔而去。
“季容,”凌薇转向季容,语速极快,“立刻以最紧急的方式,传信江南苏瑾,让她动用所有商会力量,不惜重金,搜罗一切关于海外‘红毛夷’、‘弗朗机’、‘膛线’、‘长炮’的记载、传闻,哪怕是只言片语,风闻轶事,也要!同时,让津海卫的‘影梭’,重点查‘四海通’及其关联船行,近期是否与形貌异于常人的海外夷人有接触,是否运输过特殊铁料、工匠!”
“在下明白!”季容也知事态严重,匆匆去办。
书房内只剩下凌薇一人,她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死死锁住西域,又仿佛穿透地图,望向那未知的、波涛汹涌的远海。
幽冥阁与海外势力的结合,如同一把淬毒的利刃,已经抵在了北疆的咽喉。
不能再按部就班了。
西域圣火教必须撑住,至少在她找到应对之策前,不能垮!
她脑中飞速旋转,一个个方案浮现又被否定。
直接派兵?远水难救近火,且北疆兵力捉襟见肘。
加大援助?寻常兵甲在技术代差面前作用有限……
忽然,她目光瞥见了桌上那份关于津海卫与诚王的密报。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骤然成型。
“皇甫允……海外……”凌薇低声喃喃,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既然你与海外有所勾连,那么,对这股突然出现在幽冥阁阵营的海外势力,你是否知情?若知情,是敌是友?
她需要试探,更需要利用一切可能的力量,哪怕是……与虎谋皮。
“来人,备车。”凌薇忽然道。
“国公爷要去何处?”
“诚王府。”
......
诚王府,暖阁。
皇甫允似乎对凌薇的再次到访并不意外。
他屏退左右,只留那名“病愈”的老长史在门外伺候。
“国公爷去而复返,可是那画又有了新解?”皇甫允含笑问道,亲手为凌薇斟茶。
凌薇没有碰那杯茶,单刀直入:“王爷,西域危矣。幽冥阁得海外‘红毛夷’利器之助,圣火教旦夕将覆。下一个,便是我北疆。”
皇甫允斟茶的手稳稳停住,脸上笑容未变,眼神却深了几分:“哦?竟有此事?海外蛮夷之物,竟如此犀利?”
“王爷博览群书,见闻广博,可曾听过‘膛线’?可曾听过能以机巧令石弹二次加速,精准摧城?”凌薇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皇甫允。
皇甫允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壶:“略有耳闻。昔年本王督师东南,于海商杂谈中,似闻极西之地有此类奇技。然,终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如今已成现实。”凌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王爷,明人不说暗话。北疆若倒,下一个,这大胤天下,谁可制衡幽冥阁?谁可抵挡那海外利炮?王爷您……又能在这朔风城中,安稳‘静养’几时?”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与提醒。
皇甫允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国公爷……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王爷与海外,究竟有何牵连?”凌薇一字一顿,“我更想知道,王爷可否借这牵连,为我北疆,寻得一线生机?至少,弄清楚那‘红毛夷’的底细,他们为何助幽冥阁?所求为何?”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老长史的身影在门外,凝立如雕塑。
良久,皇甫允轻轻叹了口气:“国公爷真是……步步紧逼啊。”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凌薇:“本王若说,与海外有些许香火情,不过是为保此残躯,留条后路,国公信否?”
“我信。”凌薇点头,“但王爷的后路,若建立在北疆乃至大胤的尸山血海上,恐怕也走不远。”
皇甫允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讥诮:“国公爷高看本王了。海外之事,错综复杂,非是一人一力可左右。那些‘红毛夷’,重利轻义,幽冥阁能许以重利,他们自然趋之若鹜。本王……充其量,不过是比旁人多知道几条海上的消息渠道罢了。”
他顿了顿,迎着凌薇迫人的目光,缓缓道:“不过,国公爷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本王倒可尝试,通过一些旧日关系,探听一番。但能否有所获,获之几何,本王不敢保证。而且,”
他语气转冷:“此事之后,本王与国公,两不相欠。国公亦不得再以此事,追索本王其他。”
这是谈条件,也是划清界限。
凌薇毫不犹豫:“可!只要王爷能提供关于那海外势力、其利器弱点的有效情报,过往种种,凌薇概不追究。此后,王爷在朔风城,仍是静养的诚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