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通落网,江南官场震动。
数名牵涉其中的官吏或被锁拿下狱,或惶惶不可终日。
苏瑾趁势而动,以北疆商会为枢纽,联合那些在抗倭中崭露头角的地方豪强与素有清誉的士绅,迅速填补了部分权力真空,协助官府稳定市面,疏通漕运。
江南的局势,在经历短暂混乱后,竟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开始恢复秩序,甚至因清除了部分蠹虫,显得比以往更有几分生机。
这份“治理之功”,自然被有心人记在了远在朔风城的凌薇头上。
朝中议论纷纷,既有惊叹其手段者,亦不乏忌惮其势力蔓延过速的声音。
这一日,凌薇难得有暇,在府中暖阁召见刚刚自江南返回复命的苏瑾。
炭火暖融,茶香袅袅,驱散了北地深冬的寒意。
“江南之事,你办得很好。”凌薇亲自执壶,为苏瑾斟了一杯热茶,“借朝廷之手,除地方之蠹,稳自身之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苏瑾双手接过茶盏,却不敢居功:“全赖国公爷运筹帷幄,属下不过依令行事。只是……”
她略一迟疑:“永嘉郡王虽已被圈禁,通倭之事也证据确凿,但太后那边……似乎并无深究之意,只将其圈禁在府,削了部分食邑了事。帝京对此,颇有微词。”
凌薇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散热气,神色淡然:“太后自然不会让娘家侄孙真的以通倭之罪论处,那不仅是打皇家的脸,也是打她自己的脸。圈禁削邑,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惩戒。至于帝京微词……”
她唇角微勾:“本就是要让人议论的。议论越多,太后与陛下对江南、对北疆的顾忌,才会更深一层,有些手,才不敢再轻易伸过来。”
她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永嘉郡王不过是只被推出来的鸡,杀了是为了儆猴。如今猴已受惊,目的便已达到。过犹不及。”
苏瑾恍然,又禀报道:“另外,林海通虽倒,但其背后似仍有残余脉络未能彻底斩断。属下回程前,商会暗线曾报,江南另有一股隐秘势力,似乎在暗中收购林氏散出的产业,动作虽小,却颇有章法,不似寻常商贾所为。”
凌薇目光微凝:“可查到源头?”
“对方十分谨慎,几经转手,难以追溯。但资金流向,隐约指向……海外。”苏瑾压低声音。
“海外?”凌薇放下茶盏,“是倭寇残部,还是……其他?”
她沉吟片刻:“此事你继续留意,但不必深究,更不要打草惊蛇。江南初定,不宜再起波澜。只要他们不触碰漕运、盐铁等命脉,暂且容之。”
她深知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暗流,存在比彻底清除有时更有用,关键是要在掌控之中。
两人又商议了些江南商会后续布置,苏瑾方告退。
苏瑾离去不久,亲卫来报,诚王府遣人送来几盆品相极佳的暖房花卉,道是王爷见园中花开,念及国公爷勤于公务,恐无暇赏玩,特送来点缀。
凌薇看着那几盆娇艳欲滴的牡丹、山茶,正值隆冬,这等花卉在朔风城堪称稀罕。
她默然片刻,吩咐道:“收下,摆在外厅。替我谢过王爷美意。”
季容在一旁捻须道:“诚王殿下近来,倒是越发体贴了。”
凌薇淡淡道:“皇甫允这是在提醒我,他虽深居简出,但并非聋子瞎子。江南风浪,帝京波澜,他皆看在眼里。送花是示好,亦是展示他依旧保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渠道。”
“国公爷以为,王爷此举何意?”
“静极思动罢了。”凌薇走到窗边,望着庭院积雪,“西线暂安,江南初定,帝京内耗。他这块‘静养’的招牌,价值似乎不如从前了。送花,是投石问路,看看我对他,究竟是何态度。”
“那国公爷之意?”
“花既收下,礼尚往来便是。”凌薇转身,“挑几方上好的徽墨,两块李廷珪古墨,再加一部前朝孤本《山河形胜图考》,给王爷送去。就说……我知王爷雅好书画,偶得此物,借花献佛。”
季容先是一怔,随即抚掌笑道:“妙!徽墨、古墨是雅物,暗喻‘笔墨功夫’;《山河形胜图考》是地理兵要之书,却又冠以‘前朝孤本’之名。国公爷这是告诉诚王,他的‘笔墨’与‘眼界’,你心中有数,但这‘山河’,终究是当朝的山河。”
凌薇不置可否:“他若安分,北疆自有他一席清净之地。若不安分……”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已说明一切。
西线,狼牙堡。
韩锋依凌薇将令,对逐渐西撤的幽冥阁大军并未阻拦,却将哨探放得更远,每日军情如流水般报回。
这一日,他接到侯三自落霞川转来的密信,言及圣火教已同意北疆条件,正接收首批援助,并分享了一份关于幽冥阁“巨雷”发射后炮管需长时间冷却、且对特定潮湿气候颇为忌惮的情报,以及火焰山矿脉的精细舆图。
“炮管冷却……忌潮湿……”韩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他召来军中几名老练的工兵匠人,又将石铮请来,一同商议。
数日后,狼牙堡前沿的数条关键通道上,悄然出现了许多新挖掘的、看似杂乱的浅坑和湿漉漉的泥泞地带。
守军夜间活动也越发频繁,常常虚张声势,做出欲袭扰敌军后卫的态势,迫使幽冥阁西撤的部队不得不保持高度戒备,行军速度大受影响。
幽冥阁主帅在后军之中,接到前方回报,言北疆军虽未大举追击,但小股骚扰不断,且道路多有“自然”形成的坑洼泥泞,虽不致命,却令人烦躁,更拖慢了携带重型器械部队的速度。
“凌薇……是想疲我之师,滞我之行。”面具将领望着东方,冷哼一声,“传令前军,不必理会小股骚扰,加快速度!后军保持警戒,若北疆军敢真来追,便回头咬碎他们!”
他心中焦躁,圣火教在南道抵抗顽强,阁主催促进兵甚急,他必须尽快回师。
凌薇这些小手段,虽讨厌,却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泥泞与骚扰背后,一场针对“巨雷”弱点、结合了火浣布新获情报的更大图谋,正在北疆军的悄然部署中,逐渐成型。
凌薇的“虚实相生”,从来不只是被动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