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带着凌薇的亲笔信与第二批援助清单,再次秘密西行。
朔风城的冬雪尚未化尽,西域的风沙却已带着隐约的焦糊味。
圣火教在南道最后的据点“赤岩城”下,幽冥阁的玄色旗帜如同盘旋不去的秃鹫。
凌薇给的条件堪称苛刻,几乎是趁火打劫。
但当侯三将信交给那位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眸子的圣女时,她只沉默了片刻,便伸出沾着些许烟尘的手,在盟约上按下了指印。
“十年开采权,换北疆倾力相助?”圣女的声音透过面纱,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可。但请转告凌国公,圣火教可以永不东进,但若北疆先背信,或意图将圣火教变为附庸,今日之盟,亦可作废。”
侯三拱手:“圣女快人快语。国公爷亦言,盟约贵在信义,彼此制衡,方能长久。北疆所求,不过西线安宁,共御幽冥。”
交易达成,气氛却无多少缓和。
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在更大压力下的无奈联合。
侯三留下匠作指导与部分物资,便匆匆返回,他需要将西域最新的、更为严峻的态势带回——幽冥阁不知从何处调来了一种发射更频密、射程更远的改良“小雷”,赤岩城城墙已岌岌可危。
几乎在侯三离开赤岩城的同时,江南,苏瑾亲自坐镇的金陵商会暗舵,收到了津海卫“影梭”加急密报。
那名永嘉郡王府幕僚在津海卫逗留五日,表面访友,实则频繁出入港口区几家背景复杂的货栈与船行。
更关键的是,其中一家名为“四海通”的船行,近半年来与南洋“吕宋”那边往来密切,而“影梭”顺着江南那股隐秘资金的尾巴,几经周折,最终也指向了“吕宋”的几处匿名钱庄。
“吕宋……”苏瑾指尖敲打着密报,脑中飞速回想。
那是南洋一个盛产香料、木材的群岛,近年来也有些汉人海商聚居,但向来不算特别起眼。
“四海通”在津海卫不算顶大的船行,却能勾连郡王府幕僚与江南神秘资金……
“查‘四海通’的东家,三代以内的底细都要翻出来。还有,津海卫码头近来所有新增的、或是变更了东家的仓栈、泊位,列个单子给我。”苏瑾下令,秀气的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她有种直觉,王爷幕僚出现在津海卫,绝非偶然。
那条隐约浮现的“新通道”,或许正试图在北方寻找出海口。
朔风城,国公府。
凌薇同时收到了西域告急与江南津海卫异动的消息。
她先看了侯三的密报,眉头微锁。
幽冥阁的“小雷”改良,在她的预料之中,但速度如此之快,还是让她心生警惕。
对方的技术迭代能力,或者说,背后提供技术支持的势力,不容小觑。
“告诉侯三,支援圣火教的匠作,要着重指导他们如何应对这种更密集的轰击,利用赤岩城复杂地形,多筑夹墙、暗堡,以分散杀伤。必要时,可放弃部分外围,死守核心。”她快速做出决断,“另外,让我们在西域的商队,留意一切可能与幽冥阁‘新雷’技术来源有关的线索,无论是特殊的材料、工匠,还是……某些不该出现在西域的书籍、图纸。”
处理完西域,她才展开苏瑾的密报。
看到“津海卫”、“四海通”、“吕宋”这几个词连在一起时,她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永嘉郡王都被圈禁了,他手下的人还能在津海卫活动自如,背后没人点头,可能么?”凌薇冷笑,“四海通……查!苏瑾做得对,要往根子上查。但告诉苏瑾,动作要更隐蔽,津海卫水比金陵浑,别折了我们的人。”
她起身,在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站定,目光从西域移到江南,再缓缓上移至津海卫,最后,落在朔风城,落在……诚王府的方向。
“王爷,您这步棋,走得有点急了。”凌薇低声自语。
皇甫允若真想通过江南残余势力与海外勾连,重建一条隐秘通道,津海卫确实是关键一环。
但他为何选在此时?是觉得北疆注意力被西域牵扯,江南初定未稳,有机可乘?还是……有别的不得不动的理由?
“季容,”她唤来季容,“以我的名义,给诚王府递个帖子,就说……近日偶得一幅前朝名家仿作的《寒江独钓图》,然其中几处笔意,我观之不解,素闻王爷精于赏鉴,不知可否拨冗指点一二?”
季容会意,这是要找个由头,近距离探一探皇甫允的虚实。
“在下这就去办。”
帖子递进诚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回帖便至。
皇甫允欣然应允,言“国公雅兴,不敢不从命”,约定次日午后过府赏画。
翌日,皇甫允准时抵达。
他披着一件银狐裘氅,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精神似乎不错。
凌薇在外厅迎他,厅内炭火暖融,那几盆他送来的牡丹开得正艳。
寒暄过后,凌薇命人展开那幅所谓的《寒江独钓图》。
画是仿作,但水平颇高,意境清冷孤寂。
皇甫允看得仔细,片刻后,指着画中垂钓者身后一片晕染的淡墨道:“此处摹者欲表现远山寒雾,然用墨稍浊,反失了原作的空灵。原画此处,应是……”
他侃侃而谈,见解独到,确是在书画上下过功夫的。
凌薇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待他讲完,方道:“王爷高见,令我茅塞顿开。只是观此画中孤舟寒江,忽然想起近日一些烦忧。”
“哦?国公还有烦忧?”皇甫允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抬眼看来,目光平静。
“西边战事未平,南边百废待兴,些许琐事罢了。”凌薇语气淡然,似随口一提,“倒是王爷,如今凤体渐安,可有兴致出府走走?听闻津海卫近来市舶司有新到的南洋奇木,纹理殊异,或可添作王府庭院景致。”
她话音落得轻,却如石子入潭。
皇甫允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微笑:“劳国公挂心。本王这副身子,还是畏寒,朔风城尚且不敢轻出,何况津海卫那等海风凛冽之地。南洋奇木虽好,怕是无福消受了。”
滴水不漏。
凌薇也笑:“是我想得不周。王爷还是好生将养为宜。”
她不再提津海卫,转而与皇甫允论起画来,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
又闲谈片刻,皇甫允便以“不敢久扰国公公务”为由,起身告辞。
送走皇甫允,凌薇脸上的笑容淡去。
他否认了,但那一瞬间的停顿,瞒不过她的眼睛。
津海卫,他果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插了手。
“王爷啊王爷,”凌薇望着窗外皇甫允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你究竟是在为自己铺后路,还是……在替别人做嫁衣?”
她有种预感,江南与津海卫的线,西域的战事,乃至帝京未平的余波,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隐隐牵向同一个方向。
而皇甫允,或许就是那只手上,一枚已经开始自己跳动的棋子。
局,似乎比预想的更大,也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