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枚导弹升空,到最后一架直升机逃窜。
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电光火石,兔起鹘落。
形势,以一种近乎荒诞、绝对碾压的方式,瞬间逆转。
四架穷凶极恶、足以将“利刃”小组连同这片谷地一起彻底从世界上抹去的武装直升机,三架化作燃烧的残骸和飞溅的碎片,一架仓皇遁走,生死不明。
死里逃生的巨大反差,让硝烟尚未散尽的谷地中,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绝对的死寂。
只剩下远处直升机残骸在密林中持续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风吹过被弹雨洗礼得一片狼藉的林梢时,发出的、如同挽歌般的低沉呜咽。
土狼张大了嘴巴,保持着那个回头眺望的滑稽姿势,半天合不拢,最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
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强烈不确定性的语气,喃喃地吐出一句:“我……我操……这……这他妈是……是哪位路过的神仙……
看咱们哥几个……骨骼清奇……顺眼了……顺手……就把这泼天的雷……给扛过去了?!”
罗小飞缓缓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锈般,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枪管甚至还有些发烫的步枪。
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极度的用力,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望向导弹来袭的大致方向。
那片丛林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静谧、不可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秘密。
只有那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洁白的导弹烟迹,如同悬停在空中的问号,冰冷地提醒着刚才那短暂而致命的一幕,并非幻觉。
加密频道里,在一片杂乱的电流干扰和远处火焰燃烧的背景音中,那个熟悉的、冰冷得仿佛西伯利亚冻土层般的女声。
再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指尖操作的淡然:
“碍事的苍蝇已经清理。利刃,继续按原定路线撤离。接应点就在前方五公里处。”
是黄雅琪。她不仅调来了代表国家意志的直-10编队进行威慑驱逐,竟然还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甚至无法想象的情况下。
在这片致命的、属于别人地盘的谷地中,预先埋伏了携带单兵防空导弹的、如同幽灵般的“清理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在这只强势的黄雀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位……能轻易调动雷霆、执掌生死棋局的……猎人。
巨大的、如同神话中泰坦巨人陨落般的直升机残骸,依旧在谷地深处的密林中顽固地燃烧着。
那跳跃的、舔舐着扭曲金属的橘红色火焰,如同垂死巨兽尚未完全熄灭的心脏,在愈发浓重、如同泼墨般渲染开来的暮色中,进行着最后徒劳而激烈的搏动。
火光将周围那些被冲击波摧残得东倒西歪、枝断干折的树木,以及那些被熏得漆黑的、形态嶙峋的岩石。
投射出摇曳不定、如同万千鬼魅在黑暗中集体苏醒、张牙舞爪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这片土地本身正在因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而痛苦地痉挛。
粗黑的、混杂着未完全燃烧油料的污秽烟柱,笔直地、固执地升上渐渐被墨色浸透的天空。
像一根根连接着地狱与现实的、不洁的诅咒之柱,持续不断地将呛人肺管的焦糊味、塑料和聚合物燃烧时产生的刺鼻毒气。
以及那种无法用言语精确描述、却能让人类本能产生强烈排斥反应的、肉类和有机物烧焦后特有的、油腻而甜腥的恶臭。
混杂在潮湿阴冷的丛林空气中,如同无形的毒瘴,强行塞进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黏附在他们的味蕾上,沉甸甸地坠入他们疲惫不堪的肺叶深处。
死寂,如同拥有生命和自我复制能力的厚重苔藓,在短暂的、震耳欲聋到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爆炸与金属风暴的喧嚣之后。
迅速而顽固地重新覆盖、填充了这片刚刚被最极致的暴力与死亡反复犁耕、践踏过的土地。
但这死寂,与之前那令人窒息、充满捕猎前紧张期待的静谧截然不同。
它沉重,粘稠,饱含着硝烟、鲜血、灼热金属、燃烧的化学物质和生命骤然消亡后留下的、虚无的、却又能清晰感知到的冰冷余温。
它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比之前的恐惧更加具体,更加复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毫无喜悦可言的、深入骨髓与灵魂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利刃”小组的成员们,如同从一场漫长而血腥、光怪陆离的噩梦最深处被强行打捞出来,抛回到冰冷的现实。
他们一个个瘫倒在泥泞、潮湿、布满落叶、碎屑和弹壳的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或粗糙扎人的树根。
胸膛如同破旧不堪、四处漏风的老风箱,每一次剧烈起伏都带着嘶哑的杂音和火辣辣的灼痛。
仿佛要将刚才强行压抑的恐惧、透支到极限的体力、以及过量吸入的、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硝烟,全部通过这贪婪而痛苦的呼吸,强行置换出去。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平日里最活泛、嘴巴永远闲不住的土狼,此刻也只是张大了嘴巴。
眼神空洞而失焦地望着上方被火光和烟雾染成诡异、病态的紫灰色的天空。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仿佛濒死鱼儿般的气流声,连抬起一根手指擦拭脸上混合着泥浆、血痂和汗水的污浊的力气,似乎都已然耗尽。
张建国被夜鹰和山猫两人,以一种近乎对待易碎古董般的小心翼翼,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勉强清理掉碎石、铺上了银色应急保温毯的平坦岩石上。
那保温毯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与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孔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夜鹰正跪在一旁,就着山猫打起的那束为了节省电量而调到最微弱的、昏黄摇曳的战术手电光。
用沾满消毒液的纱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润湿、软化、然后剪开他那被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和汗水浸透、早已僵硬板结得像块铁皮的作战服衣袖。
暴露出了下面那处更加狰狞、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依旧在缓缓渗着组织液的伤口。
强效镇痛剂的药效似乎正在如同潮水般退去,那被暂时麻痹的、如同千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拌的剧痛,再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
凶猛地席卷了张建国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那苍白如纸的脸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扭曲着。
刚刚被夜鹰擦拭过的额头上,又一次密密麻麻地渗出了黄豆大小的、冰冷的汗珠,顺着坚毅却此刻写满痛苦的脸部线条,缓缓滑落,滴落在身下的岩石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但他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紧咬着另一根随手撅来的、坚韧的、带有苦涩树汁味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