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飞闻言一愣,思维因为疲惫而慢了半拍,一时间没有完全理解这个超出常规的指令背后的真实意图。
“冰川,你的意思是……需要为后续的侦察任务,或者潜在的打击行动,预先标注出重点关注的区域坐标?” 他下意识地追问,试图确认这命令的边界。
“不。” 黄雅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那层精心维持的冰冷外壳仿佛在这一刻被内部奔涌的力量冲击出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一种压抑已久的、如同实质般粘稠的、带着血腥气的杀意,如同突破了堤坝的洪水,透过无形的电波,清晰地、毫不掩饰地传递了过来。
让罗小飞握着电话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不是侦察。也不是潜在的打击。”
她的话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强行平复某种正在胸腔里剧烈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凶猛情绪。
但说出的下一句话,却带着更加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将周围空气都冻结又同时能点燃一切的、矛盾而恐怖的力量:
“老娘要炸平他的老巢。用最高权限批准的、饱和式火力覆盖,把那个毒瘤、那个制造了无数人间惨剧的魔窟,从地图上。
从这颗星球的表面上,彻底地、干净地抹掉。让‘桑氏’这两个肮脏的字眼,永远地,在地球上消失。”
饶是罗小飞经历过无数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瞬间,神经早已被锤炼得如同百炼精钢般坚韧,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了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饱和式火力覆盖?
彻底抹除桑氏庄园?这……这已经完全远远超出了他们这次跨境秘密突击行动的授权范围。
这甚至不是简单的越界或者擦边球,这是直接、粗暴、毫无转圜余地地,掀翻了现有的、维系着微妙平衡的整个棋盘!引发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冰川!这……” 罗小飞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与对后果的本能恐惧而有些变调,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完全不符合行动程序!我们根本没有这个权限!上级绝不会批准!这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外交纠纷!甚至是直接的军事冲突!这太疯狂了!”
“程序?权限?” 黄雅琪的声音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带上了清晰的、近乎尖锐的讥诮冷笑,那笑声短促、冰冷,像是一片锋利的刀片在坚硬的冰面上反复刮擦。
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当他们动用武装直升机,用能把坦克都撕成碎片的‘迷你炮’,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像追杀老鼠一样追杀我们最精锐的行动人员的时候,谁他妈还在跟我们讲程序?!
当他们把罗小飞、岩罕、张建国……把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当成可以随意从名单上划掉、可以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符号的时候,谁又在跟我们谈权限?!谁给了他们这个权限?!”
她的语气猛地一转,重新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摧毁一切的强势。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罗小飞的心上:“坐标!给我坐标!现在!立刻!马上!这是命令!”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如同吞下了一把沙子,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超负荷的处理器,疯狂地权衡着这疯狂命令背后可能带来的恐怖后果——
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边境局势的骤然紧张、无法预料的政治风波、甚至可能将更多人拖入战火的深渊……但与此同时。
黄雅琪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为了他们这些一线人员而迸发出的、近乎同归于尽的愤怒与毫无保留的维护。
却又像一股滚烫的、原始的熔岩,汹涌地冲击着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坚守、却也一直冰封的角落。
他想起了那架米-171舱门后,那旋转的、喷吐着死亡火焰的加特林枪口的冰冷光泽,想起了张建国此刻躺在担架上、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处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的伤口。
想起了队员们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付出的鲜血、汗水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极致煎熬……
“至于这个命令。” 黄雅琪的声音再次传来,语调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更加令人心悸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死寂海平面般的决绝。
仿佛她已经站在了某个命运的十字路口,做出了不可更改的选择。
“你就当从来没有接到过。所有的行动记录里,不会有这句话,不会有这段通讯记录。回到部里,任何质询,任何处分,哪怕是把老娘这身皮扒了,我黄雅琪一个人担着。”
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重复,仿佛不是在下达一个可能导致她万劫不复的军事命令,而是在进行某种最终的、义无反顾的宣誓与告别:
“重复,罗小飞,给我坐标。炸平它。”
加密频道里,一片死寂。所有队员都通过紧贴在下颌骨的骨传导耳机,无比清晰地、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这段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对话。
土狼忘了喘息,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罗小飞的方向;岩罕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紧绷。
连担架上的张建国,都挣扎着,用那条完好的手臂勉强撑起一点身子,试图看清罗小飞此刻的表情,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罗小飞闭上了眼睛,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桑氏庄园那森严的、如同中世纪堡垒般的轮廓、高耸的、带着电网的围墙、以及之前长时间潜伏监视时,透过高倍望远镜看到的。
里面那些隐隐约约的、代表着无尽罪恶与奢靡堕落的灯火通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所有残存的犹豫、挣扎、对规则的敬畏与对未知后果的恐惧。
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同样冰冷的、却又在深处熊熊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决断所彻底取代、吞噬。
他不再去看身边队员们脸上那震惊、担忧、或是隐含着一丝疯狂赞同的复杂表情,不再去思考那遥远京城里,因为这通电话可能即将掀起的、足以淹没无数人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将肺部最后一丝空气都榨干般,吸了一口这带着浓烈硝烟与血腥味的、冰冷刺骨的夜风,仿佛要将这份与上级命令背道而驰的、以下犯上的决绝,一同深深地吸入自己的肺中,烙印在自己的灵魂上。
然后,他对着话筒,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酷到极致的、仿佛在宣读死亡判决书般的语调。
开始报出一连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如同墓碑上的铭文般冰冷的数字,以及与之对应的、简洁却致命的目标描述:
“桑氏庄园主体建筑,核心区域,坐标:北纬xx°xx′xx.xxxx″,东经xx°xx′xx.xxxx″。
疑似独立能源中心及变电设施,坐标:北纬……武装人员主要营房及训练场,坐标:北纬……地下工事主要入口及通风口,坐标:北纬……车辆调度场及疑似军火库,坐标:北纬……”
他的声音在寂静得只能听到火焰噼啪声和远处隐约虫鸣的丛林里,清晰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回荡着,每一个冰冷的数字。
都像是一颗被无形之手狠狠钉下的、闪烁着寒光的钉子,精准地、无情地,钉在了那个遥远山谷中、那片象征着罪恶与死亡的建筑的、最终的死刑判决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