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良,你这可是生命归还?”黑羽难掩激动地问道。
“正是。”张良语气淡漠,因方才突袭还带着几分疏离。
“我愿付出一切,”黑羽语带哽咽,言辞恳切,“换取此术。”
张良不明所以,黑羽态度转变之快,实在出人意料。
莫非有诈?张良暗自警惕。这也合乎常理——前一刻还刀剑相向,此刻却判若两人,任谁都会起疑。
“此言何意?莫非还想故技重施,趁我不备再度偷袭?”张良不悦道。若真如此,未免太过小觑于他。
用这般拙劣重复的伎俩相欺,不知是该说对方天真,还是自己被小看了。
“不,绝非戏弄。我是真心恳求你将此术传授于我。”黑羽诚恳作答。
话音未落,他手一松,错金刀应声落地,弹跳几下便静卧不动。
兵器既落,嬴政身旁尚能行动的侍从立即围拢上来,将黑羽困在中央。
对惯用兵器的杀手而言,弃剑等同于自断一臂。黑羽不可能不知此理,却仍如此行事。是为迷惑敌人,还是另有后手?张良难以判断。
见此情形,张良心中疑窦更甚。黑羽这般举动意欲何为?若要相搏,直接出手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你为何要学此术?”张良心念电转,突破口或许就在此术本身,遂出声相询。
黑羽正要答话,张良身后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嬴政。张良这才想起,嬴政本就寒气侵体,如今又暴露于狂风冷雨之中,身体定然难以承受。
张良眉头微蹙,嬴政的伤势不能再拖,否则不等刺客前来,他自身便已支撑不住。
侍从们见状手足无措,慌乱间不知如何应对。
速送陛下前往前方驿站!张良向围在嬴政身侧的众人喝道。
众人得令方才醒悟,当务之急是保全嬴政性命。
一名侍卫背起嬴政疾步走向驿站,经过黑羽身旁时却不由顿住脚步。
黑羽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嬴政,虽已解除武装且陷入重围,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气仍令人胆寒。
若你真想获得生命归还之术,就莫再阻拦。张良语气低沉却不容置疑。
张良心知即便手无寸铁,黑羽要突破重围截断去路也易如反掌。
他虽有把握战胜黑羽,但嬴政的状况已不容丝毫耽搁。
唯有说服黑羽主动放弃,否则再起冲突必将延误救治时机。
黑羽闻言略作迟疑,便将视线从嬴政身上移开。
此行虽为刺杀而来,却意外发现了比任务更重要的生命归还之术。
还不快走!见侍卫呆立原地,张良急声催促。
黑羽性情难测,此刻放过嬴政,转瞬可能反悔。必须把握时机速速离去。
侍卫恍然回神,背着嬴政快步奔向驿站。
随着嬴政离去,张良身旁人马骤减大半,连包围黑羽的侍卫也撤走众多。
你们也退下。张良对余下侍从说道。
可是张大人......
速去护卫陛下安危,此处不需你们。张良截断侍卫话语。
张良所言不虚,若黑羽执意发难,这些侍卫不过是白白送死。
众人相视犹豫,仍未离去。
速退!张良语气转厉。
望大人保重。为首的侍卫说罢率众离去。
昏暗雨夜中,唯余黑羽与张良相对而立。
说吧,你求此术所为何事?张良率先打破沉寂。
黑羽肯放嬴政离去,说明先前所言非虚,并非设局用计。
这种古老的术式早已失传,如今可说是张良独有的秘法,岂能轻易被他人察觉。黑羽前来索求此术的目的,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提升实力那么简单。
且不论张良是否愿意将此术传授给黑羽,单是黑羽的真实意图,张良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不知张大人可否愿意听我讲述一个故事?黑羽苦笑着说道。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天,正值黑羽的生日。他降生于深夜,那一晚月亮被完全遮蔽,不见丝毫光亮,天空中连一颗星辰都看不见,整座城池陷入浓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就连天明也比往常推迟了半日,整座城笼罩在昏黑之中,阵阵阴风呼啸而过,风中仿佛夹杂着某种哀嚎。
那一夜,全城陷入死寂,鸡鸣犬吠、人声喧哗全部消失无踪,仿佛在静默中迎接着黑羽的降生。
所有的寂静在他胞弟白羽出生时被打破。虽然他们是双生子,但出生时间却相隔了近一日。
白羽降生时,天空骤然放亮,朝阳升起,瞬息之间就将整座城池照亮。
因此,一个被取名为黑羽,一个被唤作白羽。
当时恰巧有一位阴阳家的司命途经此城,他断言:黑羽是天生的魔胎,而白羽却是天生的仙胎。
一阴一阳,一正一邪,一暗一明,相生相克,恰好符合阴阳家的法则。
黑羽天生就带着不祥,所到之处必有死亡相随。唯有当弟弟白羽与他相伴时,他身上的魔性才会稍作收敛。
仙魔相济,本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黑羽因其魔胎的身份及其带来的厄运,备受世人冷眼。他刚出生时母亲便已离世,弟弟白羽是由郎中从母亲腹中取出的死腹生子。
正因为这个缘故,白羽天生带着一丝死气,原本纯净的仙胎也受到了影响。待到他们三岁时,父亲也撒手人寰。
由于黑羽身上纯正而浓烈的魔气,普通人一靠近就会感到难以忍受,因为魔气会侵蚀周遭生灵的生命能量。
三年,他们的父亲仅仅支撑了三年。临终前,他紧握着黑羽和白羽的手,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嘱咐他们无论何时,兄弟二人都要永远在一起。
父亲离世后,兄弟二人的日子愈发艰难。
三岁的孩童本应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年纪,哪里懂得照顾他人。黑羽和白羽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黑羽是人见人畏、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而白羽则不同。身为仙胎的他虽然带着些许死气,但生得软糯可爱,常有人愿意施舍他一些食物。
年幼的白羽十分懂事,总是将得来的食物全部带回来与哥哥分享。每每此时,黑羽都会落下泪来——明明他才是哥哥,却要受弟弟照顾。
白羽用小小的手为哥哥擦去泪水,天真地笑道:哥哥,不要哭。
那时候,黑羽便在心底立下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弟弟,绝不让他受半点伤害。任何想动白羽的人,除非先跨过他的身躯。
兄弟俩相依为命,直到七岁那年,白羽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了。因带有死气,白羽已非纯净仙胎,而黑羽身上魔气太盛,逐渐侵蚀他的生机,吞噬他的性命。
若白羽仍是纯粹仙胎,还可与魔气互相抵消,可惜如今他已不是。白羽日渐虚弱,脸色一日白过一日。起初黑羽只以为是饥饿所致,直到白羽晕倒,他才惊觉是自己害了弟弟。
那时再想离开,为时已晚。
他抱着白羽瘦小的身躯,满心绝望。若能以他的命换弟弟活着,他心甘情愿,哪怕向魔鬼献出一切。
这时,赵高出现了。
赵高说能救白羽,代价是黑羽的生命、身体,以及他所拥有的一切。
为救弟弟,黑羽已顾不得思考。只要能救白羽,要他怎样都愿意。
赵高将他们带回咸阳,将白羽安置于万年寒玉床上,以此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黑羽偶尔会去看白羽。十多年过去,黑羽已长成十八岁的青年,而玉床上的白羽仍是七岁的模样。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静止。
若不是仍能听见白羽微弱的心跳,黑羽几乎以为弟弟已经不在。
赵高将黑羽培养成绝顶杀手,一个出手无痕的刺客。无人知晓黑羽付出多少代价,但只要想到弟弟终会醒来,他便有了继续支撑的力量。
每次任务归来,黑羽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白羽床前,低声诉说路上的见闻,酒馆里听来的故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弟弟听。
他其实早已死去。十七岁那年,他就死了。
如今的他,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活死人。一年前,赵高已抽尽他那蕴含滔天魔焰的生命之能,将其吞入自己体内。
这正是张良初遇赵高时,见他周身戾气缠绕、魔影成形的根源。
按理说,失去生命之能的黑羽必死无疑,但赵高以秘法在他体内留了一丝命能,加上他对白羽的执念,竟硬生生撑了下来,成了半死不活的存在。
如今的黑羽,只是赵高手中一件锋利的兵器,一件人形凶器。
他唯一的愿望,是再看白羽睁开双眼,对他甜甜一笑,再唤一声“哥哥”。
所以当黑羽见到张良施展生命归还之术时,才会如此激动,如此渴望得到这术法。
他体内的命能所剩无几,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抓紧任何一丝希望,哪怕对方是敌人,只要能让白羽醒来,他绝不放过。
张良如今已非敌手,弟弟就是他的立场,谁能让白羽醒来,谁便是他的主人。
雨仍在下,不断落在张良身上,溅起又落下,顺着泥土的纹路流向远方。
张良与黑羽静静站在雨中,如受某种洗礼,一动不动。
黑羽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哀切而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命运。
说完与白羽的往事,黑羽抬起眼,望向张良。
张良能看见那双眼中的期盼,不再像初见时那样空洞绝望。
“张大人,只要您肯传授那个术,我愿付出一切。我可以说出所有您想知道的事,包括下令的幕后主使。”黑羽语气激动。
张良并未立即回答。
听完黑羽的叙述,他心中不免生出同情。若在之前,他必会毫不犹豫除掉此人,以绝后患。
可如今,他知道了黑羽的身世,除非心硬如铁,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也想帮他,但他无能为力。“生命归还”之术,张良自己也尚在摸索,并无完整修炼之法。
他自己尚可运用,但要救他人,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