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曼快步赶到最近的火场,只见一个救火者面容苍老,皮肤松垮,满脸皱纹。可头曼转念一想,随行士兵都是不满二十的青年,眼前这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你是何人?”头曼警惕地质问。
那正奋力铲土灭火的人闻声,缓缓转过头来——因衰老之故,他的动作十分迟缓。
“回大王,我是管马厩的胡耶。”声音虚弱,语速缓慢,俨然一个老者。
“胡说!胡耶今年才十五,你绝不可能是他!给我拿下!”头曼认定他在说谎,当即下令随从擒住这个“胡耶”。
“大王,我真是胡耶啊……”胡耶浑然不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多么可怕。
“哼,胡耶才十五,看你这样子,说五十都算客气。说!这火是不是你放的?指使者是谁?”头曼厉声逼问。
他几乎断定,纵火者就是眼前这个冒充胡耶的人。
“我、我真是胡耶啊……”胡耶百口莫辩,他明明就是本人,大王为何不信?
“还不认罪?来人,提桶水来!”很快,一名随从提来一桶水,放在“假胡耶”面前。
胡耶望向水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霎时心头一震。
水中的那张脸布满了皱纹,如同干裂的树皮,眼皮低垂,毫无生气。
他伸手触摸自己的面庞,触感干涩粗糙,就像一块粗布。他又抬起双手细看,更是惊愕万分。
这哪里像是十五岁的少年?分明是个五十岁的老翁。
“到底……怎么回事?”胡耶盯着自己苍老的脸,无力地瘫坐在地。
头曼同样震惊不已。胡耶的神情不像假装,但若他真是胡耶,又怎会在一夜之间衰老至此?
他快速思索,又逐一排除各种可能。
视线转向其他人,头曼猛然发现,周围的人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
“你们……怎么了?”头曼惊疑交加。
众人起初不解,直到看见彼此脸上浮现皱纹,才猛然醒悟,纷纷伸手触摸自己的脸。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在快速老去。而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猛。
“快!离开这些火!”头曼召集还能行动的人,迅速向营帐外冲去。
衰老与火焰——头曼似乎找到了答案。这火,是以人命为燃料!
何等邪门的火焰,竟能吞噬生命?头曼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
再这样下去,不用开战,全军就会覆灭于此。是谁用如此恶毒的方式,要置他于死地?
军队迅速衰老,不仅战力大减,整个部落的未来也将毁于一旦。
蒙恬!一定是蒙恬!
他屡次劫掠中原,直接损害了中原人的利益。而蒙恬正是奉旨前来剿灭他的人。
想到这里,头曼更加确信。蒙恬啊蒙恬,连这等邪术都用上了,真是够狠!
……
远处高山上,张良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已经察觉了么?”他低声自语,“可惜……太迟了。”
此时,王信率领余部赶到。眼前是被烈火包围、濒临毁灭的匈奴军营。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王信当即下令停止前进,在远处观望。
张良也看见了王信的军队。他本想发出信号阻止他们前进,却见王信已经停下。
还不算太蠢,张良心想。常年在边关历练,果然有些见识。若是别的将领,恐怕早就冲进去收拾残局了。
王信环顾四周,望见立在山巅的张良。夜色深浓,那白衣身影格外醒目。远方火光冲天,风中挟着死亡的气味。
王信对张良的观感悄然转变。
张良放弃了既定的夜袭计划,改用火攻。天干物燥,此举比夜袭更具威力,也更减少伤亡。
这年轻人的智谋与手段,远超他的想象。
……
头曼的身体正迅速衰老,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抬手看着自己干枯的皮肤,第一次体会到老去的滋味。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火,竟以生命为燃料,无法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暮年。
张良见火势已尽,收回了红莲魔炎。红莲种子已燃烧殆尽,只剩一片灰烬。
魔焰熄灭,众人的衰老随之停止,但每个人都已变成弯腰驼背、满面皱纹的老人。
王信见大火已灭,率军谨慎地逼近匈奴军营。然而走近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小心翼翼实属多余。
站在军营前,他目睹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虽经大火,营中建筑竟无半点焦痕,空气中亦无烟火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场大火只是幻象?
他用力揉眼,眼前景象却丝毫未变。
张良走到王信身旁,与他一同望向匈奴军营,轻笑道:“王将军,你没看错。走吧,单于正在等我们。”
说罢,张良径直向军营走去。他要去见单于头曼,将匈奴收归麾下,化为己用。
王信紧随其后。军营中不见一个年轻人,只有满地瘦弱的老者。
那些老人向他们伸出手,用胡语喃喃哀求,似在求救。
“这是……”王信不解,为何匈奴军营中会有这么多老人求救?
“不过是被烧过的匈奴士兵罢了。”张良见他困惑,淡然说道。
什么?王信难以置信地望着张良。
这些是匈奴士兵?兄弟莫要说笑。匈奴士兵个个勇猛强壮,岂是这般老弱之躯?
若这些垂死老人真是与他们交战的匈奴士兵,岂非说明大秦军队连匈奴老人都敌不过?
张良只是微微一笑。
忽然,王信心中一震——莫非,是那场大火?那场诡异的大火未毁一物,却焚尽了这些匈奴士兵的生命。
看着王信的模样,张良便知他已明白,不再多言,只简单叮嘱了几句。
“匈奴士兵不必杀,已无威胁,将他们集中关押,等候我的安排。”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王信艰难地开口。他实在想不通,张良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匈奴军营燃起那样一片夺命的妖火。
张良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王将军以为,我是凭什么站在嬴政身边?难道仅凭一张花言巧语的嘴?”
确实,若无真本事,嬴政怎会容许张良随行,又怎会坚持让他领兵执行最关键的先锋突袭?
“王将军与其问我这些,不如先去收拾残局,联络大军。”
不等王信再问,张良转身离去。他要去找匈奴首领单于头曼——他要统一匈奴,执掌军队,更要借助单于的威望。
在军帐最深处,张良找到了头曼。
这位曾经的一方首领,此时瑟缩在角落,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
没有什么比失去生命更令人绝望。头曼心如死灰,不知下一步该往哪走——大概只能走向坟墓,在生命尚未真正开始之前,便草草终结。
觉察到面前有人,头曼艰难地抬起头。老眼昏花的他只瞧见一道白影,在夜色中宛如谪仙。
他知道那是谁。
“这把火……是你放的吧。”头曼的声音苍老沙哑,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是。”张良语气淡然。
“你是蒙恬的人?”头曼缓缓问道,随后自己都想发笑。是不是蒙恬的人,又有什么重要?他的军队已覆灭,生命已垂危,一切尽失。
“我不是蒙恬的人,”张良说道,“我来,是要和你谈一件事。”
“说吧。”头曼无心拒绝,他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随着身体的老去,思想也已衰竭。
“火是我点的,我自然也有办法灭掉。”张良望着头曼,轻声说道。这话却如千钧巨石,重重砸在头曼心上。
“你是说……你能让我重返年轻?”头曼眼中闪出一丝希望。
“不止你,还有你的军队。”张良道,“但我有条件。你若答应,我便给你生命;若不答应,我们无话可说。”
“我答应!”头曼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张良反悔。
“你还没听我的条件。”
“何必再听?”头曼苦笑,“若能换回青春,就算把单于之位让给你,又有何妨?”
“很好,”张良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接下来我说的,你要记清了。”
张良缓缓提出他的条件,以头曼如今的处境,哪怕张良要摘星揽月,他也只能想方设法去达成。
“其一,蒙恬大军将至,他会如何处置你们尚未可知。你们须在他抵达前撤离,并承诺三十年内不再侵犯中原。
其二,你要完全听从我的号令,当我需要匈奴出兵时,你必须立即调遣。
其三,我不要你单于的位置,但匈奴必须完全受我掌控。这些,你能做到吗?”
张良说完三条,望向头曼。他要驾驭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匈奴人骁勇善战,未来将是他谋取天下的一股强大助力。
早在向嬴政自荐为先锋之时,他便已谋划到这一步。他步步为营,以天下为棋局,人人皆作棋子,他要下一盘以帝王为终局的棋。
头曼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应允张良的所有要求。若不答应,随后赶到的蒙恬大军绝不会对他们仁慈。
“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头曼恭敬询问。
“张良。”
……
张良并未立刻归还所有匈奴士兵的寿命,只将头曼的生命还给了他。所用的,正是“生命归还”。
自黑羽离去,他一直在钻研此术,终于悟出几分奥义。今日在头曼身上初次施展,结果相当成功。
头曼感受着自己身体重归年轻、健康、充满活力,这宛若新生的体验,让他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他激动得几乎要向张良跪拜,即便张良曾夺走他的生命,又再次归还。
张良催促头曼尽快率军撤离,一旦天亮蒙恬大军抵达,再想离开便难如登天。
头曼起身组织军队准备撤退。士兵们虽已年老,行动起来却依然利落。即便衰老,他们依然渴望活下去。
张良走过,将生命种子留在匈奴士兵身上,那些被王信关押的士兵也被他全部释放。
王信想拦却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良放走所有士兵。他心中郁结,分明是张良之前下令关押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