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去,百官退下时,议论纷纷,皆围绕着西域使团的成功归来。
嬴粟捧着那份货物清单的副本,如获至宝,走的脚下生风。
早已将前几日“病重”的模样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盘算着这些东西如何变现、如何入库、如何填补预算了。
顾念一故意放慢脚步,等刘邦出来。
“刘副使!”她笑着迎上去,“一路辛苦了!收获惊人啊!”
刘邦见到顾念一,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深深一揖:“全赖先生当初举荐之恩!若无先生,焉有刘季今日!”
他这话倒不全是客套,心中对顾念一的感激是实实在在的。
“都是你自己争气。”顾念一摆摆手,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音问,“那些种子……都有什么?快跟我说说!”
刘邦见她那急切模样,不由一笑,也低声道:“有状如玛瑙、多汁甘甜之果,当地人称为‘蒲陶’,有外壳坚硬、内仁香脆之‘胡桃’。”
“还有饲马极佳之‘牧宿’,一种开火红大花、内多籽之‘安石榴’……林林总总,约有七八样,都已妥善保管,稍后便移交大司农及上林苑。”
顾念一听的心花怒放,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尤其是苜蓿,对于发展畜牧业至关重要!
“太好了!刘副使,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她真心实意的赞道。
两人边走边聊,约定稍后再详细叙谈。
顾念一心中盘算着如何尽快将这些新作物试种推广。
而刘邦,则在思考着如何利用这次成功的基石,将西域商路拓展的更深更广。
复命封赏的热闹渐渐散去。
刘邦与程淼、王离等人在宫门外又接受了一轮同僚的恭贺与寒暄。
这才真正踏上了回“府”的路。
只是这“府”……该回哪里?
骑在马上,迎着咸阳城黄昏微凉的风。
刘邦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踌躇。
他与吕雉,名为夫妻,实则聚少离多,情分本就淡薄。
此番西行,历时大半载,音讯难通。
如今归来,听说吕雉已官拜宣抚司丞,在咸阳城内独当一面,深受器重,风头正劲。
自己这个丈夫,于她而言,恐怕早已成了某种遥远而模糊的符号。
她应当不期望自己回到那个名义上的“家”,上演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吧。
刘邦也并非拘泥于世俗礼法之人,他更看重实际。
若是吕雉心不在此,他强行回去,不过是徒增尴尬。
可若直接不去……似乎又于礼不合,且显得过于绝情。
正当他眉头微蹙,暗自思量之际。
一名身着素净衣衫、举止得体的中年仆役悄然来到他的马前,躬身行礼:“刘副使。”
刘邦勒住马,认出这是吕雉身边的管事。
“何事?”
“夫人遣小人来迎副使。”管事语气恭谨,不卑不亢。
“夫人言,副使远行劳顿,归来想必事务繁杂,恐原住处狭小不便,亦恐扰了副使清净。”
“故已于城西杏林巷为副使备下一处清净院落,一应用具皆已齐备,副使可径直前往歇息。”
“这是地址与钥匙。”
说着,双手奉上一枚铜钥匙和一片写着地址的竹简。
刘邦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了然,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这安排,周到,体面,却也清晰划下了界限。
那处“清净院落”,便是为他准备的、独立的居所。
吕雉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你归来,亦为你备好落脚之处,但你我之间,不必也不必强求那夫妻伦常的相处。
她果然还是那个聪慧的吕雉。
刘邦心中并无多少失落,反而升起一丝释然。
这样也好,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纠葛。
他本就志在四方,此番归来稍作休整,便要筹备再次西行,开拓更远的商路,耗时恐怕更久。
只是……
毕竟夫妻一场,有些话,或许临行前还是该当面说清楚,好聚好散,免得日后留有芥蒂。
他接过钥匙和竹简,对管事点了点头:“有劳了。替我……多谢夫人费心安排。待我安顿下来,再去拜谢夫人。”
“小人定当转达。”管事躬身应下,然后便在前方引路。
刘邦跟在后面,心中思绪已定。
既然吕雉已然表明态度,他也就顺其自然。
那城西的院落,想必就是未来他在咸阳的家了。
不多时,便到了杏林巷。
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巷子,院落不大,但整洁清幽。
果然如管事所言,一应生活用具俱全,甚至还有两名老实本分的仆役候着。
“副使请自便,小人回去向夫人复命了。”管事完成任务,恭敬告退。
刘邦独自站在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庭院中,环顾四周,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放下行囊,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拜会上官、整理西域见闻报告、筹备下次出使诸事。
另一边,宣抚司衙署内。
吕雉听完管事的回报,得知刘邦坦然接受了安排,并说会来“拜谢”,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他果然懂了,也果然……不在意。
这样很好。
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纠缠和虚情假意。
她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有他的鸿鹄之志,在广袤西域展翅高飞。
而她,她的天地在这咸阳城中,在宣抚司的案牍间,在顾念一描绘的宏大蓝图中。
如今这样,各自安好,互不牵绊,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他说的拜谢……
吕雉垂眸,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书。
来或不来,说或不说,于她而言,并无太大分别。
她与刘邦之间,早在不知不觉中,已隔着千山万水,不仅仅是地理上的。
刘邦留在咸阳休整、述职、筹备再次西行的日子里,沛县旧友们自然少不了相聚。
萧何、曹参、夏侯婴、卢绾、樊哙等人,如今大多在咸阳各有职司,听闻刘邦回来,纷纷设宴或前来探望。
然而,细心如萧何,很快察觉出些许异样。
刘邦与吕雉,这对原本的夫妻,自刘邦归来后,竟似全无交集。
刘邦住在城西,吕雉居于宣抚司官邸,两人从未一同露面。
偶有宴饮场合同时出现,也是客气而疏远,交谈仅限于公务礼节,全然不似久别重逢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