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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到中天时,陈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六个人在雪坡背风处蹲伏下来,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四个多小时,距离黑瞎子洼还有不到十里地。这一路走得异常安静,连赵山河都憋着话,只是偶尔用眼神与陈峰交流。

李铁柱走在队伍中间,陈峰安排的位置很巧妙——既不在最前也不在最后,但前后都有人能时刻注意到他。从出发到现在,李铁柱的表现依旧正常,甚至比平时更警惕,时常会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像个真正的老侦察兵。

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刻意。

“队长,怎么了?”赵山河压低声音问。他顺着陈峰的视线望去,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桦树林,月光透过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陈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雪地上扫视,然后定格在几点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上——那是滑雪板留下的浅痕,很新,不超过一天,而且故意用树枝扫过做了伪装。若不是月光正好以一个特殊角度照下来,加上陈峰那种近乎本能的战场直觉,根本发现不了。

“前面有人来过。”陈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止一两个人,至少五六副滑雪板,往黑瞎子洼方向去了。”

赵山河的脸色变了变,手摸向了腰间的枪。

“不是‘影子商人’,”陈峰继续说,“滑雪板的间距和深浅很均匀,是经过训练的。鬼子‘挺身队’。”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李铁柱的反应。在听到“挺身队”三个字时,李铁柱的右手食指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人紧张时的本能反应。

“妈的,果然有埋伏!”赵山河咬牙,“队长,现在怎么办?还去吗?”

陈峰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接近圆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约定的子夜时分。他沉默了几秒,脑海中迅速权衡着利弊。

不去,意味着失去这次可能获得药品和电台的机会,更意味着与苏联方面这条来之不易的联络线中断。去,则极有可能踏入佐藤精心布置的陷阱。

但转念一想,既然知道是陷阱,反而有了操作的空间。

“去。”陈峰最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但换条路。不从东南面靠近,我们从北坡下去,那里地势陡,有片石崖,鬼子不会想到我们从那儿走。”

这是他临时改变的计划,之前从未与任何人提过。如果李铁柱真是内鬼,这个消息必须传递出去——通过某种方式。

队伍再次移动,这次转向了东北方。雪越来越深,有些地方没过了膝盖,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李铁柱在攀爬一段陡坡时滑了一下,赵山河伸手拉了他一把。

“谢了,赵连长。”李铁柱闷声道谢。

赵山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松开了手:“跟紧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黑瞎子洼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那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低洼地,中间是封冻的河面,两岸散落着几座废弃的木屋,据说是早年淘金人留下的。月光下,整个洼地像一口银色的巨碗,寂静得可怕。

陈峰在一块巨石后示意队伍隐蔽。他取出简陋的望远镜——不过是两个凸透镜片固定在自制的纸筒里,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难得的观测工具。

镜筒缓缓扫过洼地。废弃的木屋、冻结的河面、河岸边的枯草丛……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陈峰的眉头越皱越紧。

太干净了。

雪地上没有任何新鲜的动物足迹,连鸟雀的痕迹都没有。这在冬季的山林里极不寻常,除非有什么东西不久前惊走了所有活物。

而且,那几个木屋的窗户黑洞洞的,在月光下应该多少有些反光才对,可现在看起来却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

“队长,看那边。”一名队员低声提醒,指向河岸下游方向。

陈峰调整镜筒,看到了——在距离预定交易地点约三百米的一处高地上,有几棵歪脖子松树。树下的雪堆形状有些奇怪,过于圆润了,像是有人故意堆砌的。

狙击阵地。

陈峰在心里给那个位置打上了标记。他继续搜索,很快又发现了第二处可疑点——河面上一处看似自然的雪丘,但形状和大小与周围冰面的起伏不太协调。可能是潜伏哨,也可能是爆炸物。

至少三处预设火力点,呈三角形包围了交易地点。如果按原计划从东南方接近,正好会进入这个三角形的中心。

佐藤这次下了血本。

“队长,咱们还下去吗?”赵山河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狗日的小鬼子摆明了是要把咱们一锅端了!”

陈峰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李铁柱:“铁柱,你觉得呢?”

这突然的询问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李铁柱显然也没料到,他沉默了两秒,才瓮声瓮气地说:“听队长的。”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陈峰的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你是老侦察兵了,这种局面,如果是你带队,会怎么做?”

李铁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洼地里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硬闯肯定不行。但……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派两个人下去探探路?万一那些‘影子商人’真的来了,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害了。”

很合理的建议,甚至可以说很“正确”。但陈峰听出了弦外之音——李铁柱在诱导他们分兵。

分兵,意味着力量分散,更容易被各个击破。也意味着,如果他是内鬼,有更多机会发出信号或是做其他手脚。

“有道理。”陈峰点点头,似乎很赞同,“那就……”

他话没说完,突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风声,雪落声,还有……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他们侧后方大约一百米处传来。

陈峰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匕首,其他人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战斗状态。赵山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和另一名队员摸过去看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般漫长。陈峰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风声掠过岩石的呼啸,远处雪层塌陷的闷响,还有……心跳声,他自己的,和其他人的。

大约过了三分钟,赵山河和那名队员回来了,脸色凝重。

“队长,有脚印,刚留下的,往咱们来的方向去了。”赵山河压低声音,“不是咱们的人。穿的是鬼子的军靴,但做了伪装,应该是‘挺身队’的侦察兵。”

“多少人?”陈峰问。

“看不清,雪被故意弄乱了,但至少两三个。”

陈峰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至少被盯上了。如果现在撤退,鬼子很可能尾随追击,甚至可能顺着痕迹找到“鹰巢”。如果继续前进,则要面对预设的陷阱和可能从背后包抄的敌人。

进退两难。

他看了眼李铁柱。后者的手已经按在了步枪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起来像个随时准备战斗的老兵。

太像了,像得几乎完美。

“改变计划。”陈峰做出了决定,“我们不下去,也不撤退。我们等。”

“等?”赵山河不解。

“等‘影子商人’出现,也等鬼子露出破绽。”陈峰的眼神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佐藤想要我的人头,就得亲自来拿。我要看看,他到底布置了多少人,又留了什么后手。”

他迅速分配任务:两人在高处建立观察哨,监控整个洼地和来路;两人在侧翼隐蔽,防备可能的包抄;他和赵山河、李铁柱留在原地,作为机动力量。

“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陈峰强调,“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观察和判断,其次是自保,最后才是歼敌。”

队员们点头领命,迅速散开消失在夜色中。巨石后只剩下陈峰、赵山河和李铁柱三人。赵山河选了块石头靠着坐下,枪横在膝上,眼睛半闭半睁,像是在养神。李铁柱则蹲在另一边,时不时探头向外张望。

陈峰靠坐在石头上,闭上眼睛,但所有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目前掌握的线索一一拼凑。

内鬼、陷阱、‘挺身队’、狙击阵地、背后的侦察兵……

还有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佐藤英机到底想要什么?

仅仅是消灭他和他的小队吗?如果只是这样,完全可以在他们进入洼地后直接用炮火覆盖,或是调动大队人马围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设伏?

除非……佐藤想要的更多。他想要活捉陈峰,或是获取什么重要情报,或是……利用这次机会实现更大的图谋。

陈峰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小顺子的话:“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不是中国话…也不是鬼子常喊的…声音…声音有点尖……”

不是日语,也不是汉语。

俄语?

如果佐藤知道他们在与苏联方面接触,那么这次行动的目标可能不仅是消灭抗日武装,更是要截断这条国际联络线,甚至可能想抓到苏联方面的“影子商人”,制造外交事端。

想到这里,陈峰猛地睁开眼睛。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影子商人”很可能真的会来,而且佐藤会等他们现身后再动手,以求人赃俱获。

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时间,也还有机会。

“队长。”李铁柱突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该等的时候。”陈峰的回答模棱两可。

李铁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担心……万一‘影子商人’不来了呢?或者他们早就被鬼子抓了,这就是个圈套。”

“圈套也得有人踩才能生效。”陈峰盯着他的眼睛,“铁柱,你跟了我多久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李铁柱明显愣了一下:“从沈阳突围出来,快三年了。”

“三年……”陈峰重复着这个数字,“这三年,咱们死了多少兄弟?”

李铁柱低下头:“记不清了。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陈峰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在沈阳,我没有站出来,没有带着你们打鬼子,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们可能还活着,可能在关内,可能在做点小生意,可能……”

“队长!”赵山河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激动,“你说什么呢!咱们打鬼子,那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活着吗?是为了做小生意吗?咱们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中国人死!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用再当亡国奴!”

他说得慷慨激昂,眼眶却有些发红。陈峰知道,赵山河想起了他那些死在北大营的战友,想起了他那个被鬼子杀害的姐姐。

李铁柱没有说话,只是握枪的手更紧了。

陈峰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眼怀表——林晚秋给他的那块,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快十一点了。

就在这时,高处的观察哨传来了预定的鸟鸣信号——三声短促的斑鸠叫,间隔规律。

有人来了。

陈峰立刻打手势,所有人都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他悄悄探出头,用望远镜看向洼地。

月光下,三个身影正从河对岸的树林里走出来,踩着滑雪板,悄无声息地滑向河心。他们都穿着厚重的皮毛大衣,戴着毛茸茸的皮帽,看不清面容。但从体型和动作判断,其中一人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络腮胡大汉。

“影子商人”真的来了。

陈峰的心跳加速了。他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警告他们,还是静观其变?

警告,意味着暴露自己的位置,可能引发提前交火,而且“影子商人”未必会相信,甚至可能以为是陷阱。不警告,看着他们踏入埋伏圈,又于心何忍?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异变突生。

河面上的一个雪丘突然炸开,四个全身裹着白色伪装服的人从里面跃出,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火舌!

几乎同时,高地上的狙击阵地也开火了,子弹打在冰面上溅起一串串冰屑!

“影子商人”显然早有防备,在雪丘炸开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络腮胡大汉一个侧扑滚进冰面的凹陷处,另外两人也迅速散开,动作敏捷得不像是普通商人。其中一人还掏出了一把托卡列夫手枪,朝着冲来的敌人还击。

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整个黑瞎子洼瞬间变成了战场。

陈峰看到,从废弃的木屋里又冲出了至少十几个鬼子,呈扇形包围过去。他们的火力很猛,清一色的百式冲锋枪和96式轻机枪,完全压制了“影子商人”的火力。

“队长!打不打?”赵山河急声问道,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陈峰的大脑飞速计算着:敌人的数量至少在二十人以上,有预设阵地,有狙击手,火力占绝对优势。他们这边只有六个人,一旦开火,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如果不打,“影子商人”必死无疑。而且,从他们的反应来看,绝不是普通的走私贩子,很可能是苏联方面的情报人员。如果让他们落在鬼子手里……

“打!”陈峰咬牙下令,“但只打狙击手和高处的火力点!帮他们打开缺口!”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步枪已经响了。一声清脆的枪声,高地上一个刚刚探出头准备瞄准的鬼子狙击手应声倒地,钢盔上多了一个窟窿。

赵山河和其他队员也开火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压制高处的敌人,为“影子商人”创造突围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侧翼火力让鬼子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络腮胡大汉抓住机会,朝另外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同时朝着陈峰他们所在的方向突围,一边移动一边还击。

“撤!往我们这边撤!”赵山河压低声音喊道,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鬼子的反应极快,一部分人继续压制“影子商人”,另一部分人调转枪口朝陈峰他们的方向射击。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火星,碎石子崩得到处都是。

陈峰冷静地射击,每一枪都力求毙敌。他的大脑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极度冷静,极度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只剩下准星、目标和扣动扳机的节奏。

这是他在现代战场上练就的本能,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杀戮艺术。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鬼子的火力太猛,而且似乎早有预案,分出一部分人从两侧包抄过来,想要切断他们的退路。

“队长!鬼子要包咱们饺子!”一名队员喊道,声音里带着焦急。

陈峰扫视战场,情况确实不妙。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居高临下,但地形开阔,缺乏足够的掩体。一旦被包抄,后果不堪设想。

“准备撤退!”他下令,“交替掩护,往东北方向撤!”

队员们开始边打边撤。陈峰留在最后,用精准的射击压制追兵。赵山河在他身边,两人形成交叉火力,一时间竟让鬼子无法靠近。

“影子商人”那边,三人已经冲到了河岸边,距离陈峰他们只有不到两百米了。但鬼子显然不想放过他们,调集了更多火力进行拦截。

突然,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影子商人”身体一晃,倒在了雪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络腮胡大汉想要去救,却被密集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他朝陈峰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然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用尽全力扔向了鬼子最密集的地方。

手榴弹?

不,那东西爆炸的威力不大,但爆开之后产生了大量浓密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烟幕弹!

借着烟雾的掩护,络腮胡大汉和另一个同伴架起受伤的同伴,拼命朝陈峰他们这边冲来。

陈峰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下令加大火力压制,为他们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铁柱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后者没有朝鬼子射击,而是悄悄调整了枪口,瞄准了……正在冲锋的络腮胡大汉!

电光石火之间,陈峰来不及多想,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撞开了李铁柱的枪!

“你干什么?!”陈峰厉声喝道。

李铁柱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队长,我看错了,我以为他要朝咱们开枪……”

“放屁!”赵山河也看到了这一幕,怒火冲天,“你他娘的分不清敌我吗?!”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鬼子的子弹已经如雨点般扫了过来。陈峰感到左肩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棉衣。

中弹了。

“队长!”赵山河惊呼。

“没事!”陈峰咬牙忍住疼痛,反手一枪撂倒了一个冲得最近的鬼子,“先撤!”

络腮胡大汉三人终于冲到了岩石后。那个受伤的同伴已经昏迷,胸前一片血红。络腮胡大汉喘着粗气,用生硬的汉语对陈峰说:“谢谢!快走!鬼子……多!”

陈峰点点头,示意赵山河带路撤退。他看了眼李铁柱,后者正低着头重新装填子弹,看不清表情。

“铁柱,你断后。”陈峰冷冷地说。

李铁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还是点了点头:“是,队长。”

队伍开始向东北方向的山林撤退。赵山河和另一名队员架着受伤的苏联人,络腮胡大汉和他的同伴负责掩护侧翼,陈峰捂着伤口跟在中间,李铁柱在最后。

枪声在身后追着他们,子弹不断从耳边掠过,打在树干上发出“噗噗”的闷响。陈峰的左肩越来越痛,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咬牙坚持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可能才刚刚开始。

李铁柱刚才那一枪,是失误,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杀“影子商人”?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向鬼子表功?

更关键的是,如果他是内鬼,那么他们的撤退路线,鬼子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陈峰的脑海中警铃大作。他看了眼周围的地形——这是一条狭窄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前方是一个转弯。

完美的伏击地点。

“停下!”他低声喝道。

队伍立刻停了下来。赵山河不解地看向他:“队长,怎么了?”

陈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铁柱:“铁柱,你觉得咱们该走哪条路?”

李铁柱愣了一下,指了指前方:“就这条路啊,穿过山谷,前面就是老林子,鬼子追不上。”

“是吗?”陈峰盯着他的眼睛,“可我总觉得,这条路不太安全。”

“队长是信不过我?”李铁柱的声音沉了下来。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赵山河和其他队员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握紧了武器。络腮胡大汉虽然听不懂汉语,但也察觉到了紧张,警惕地看着李铁柱。

陈峰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枪口没有对准李铁柱,但姿势已经表明了态度。

“铁柱,我问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昨天晚上,你出去干什么了?”

李铁柱的脸色变了变:“我……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

“方便需要去那么久?方便需要走到营地外面?”陈峰步步紧逼,“而且,为什么你回来之后,营地附近就发现了鬼子特务的痕迹?”

“队长,你怀疑我?”李铁柱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我李铁柱跟着你出生入死三年,你现在怀疑我是内鬼?!”

“我也不想怀疑你。”陈峰的声音很平静,“但有些事情,太巧合了。我们的行踪被鬼子知道得一清二楚,黑瞎子洼有埋伏,撤退路上可能有伏击……铁柱,你给我一个解释。”

李铁柱沉默了。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扭曲。他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枪套。

“别动。”赵山河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铁柱,你要是清白的,就把枪放下,咱们回去慢慢说。”

“回去?”李铁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和疯狂,“回不去了,赵连长,咱们都回不去了。”

他猛地拔出手枪,但赵山河的动作更快,一枪打在了他的手腕上。手枪掉落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鲜红。

李铁柱闷哼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他没有反抗,只是抬起头看着陈峰,眼神复杂:“队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兄弟们。”

“为什么?”陈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娘……和我妹妹……”李铁柱的声音颤抖着,“她们在沈阳,被鬼子抓了。佐藤说,只要我提供情报,就放她们一条生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他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混着血水滴在雪地上。

陈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想起李铁柱曾经说过,他参军就是为了保护家人,等打完仗就回家种地,好好孝顺老娘,给妹妹找个好婆家。

可战争,从来不会给人选择的余地。

“你传递了多少情报?”陈峰问。

“不多……真的不多……”李铁柱哭着说,“我只说了营地的大概位置,还有你们要去黑瞎子洼……我没说具体路线,我真的没说……”

“那刚才为什么想杀苏联人?”

“佐藤……佐藤说,如果我能杀了苏联人,或是抓活的,就立刻放了我娘和妹妹……我一时糊涂,队长,我一时糊涂啊!”

陈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山河,绑了他。”

赵山河红着眼睛上前,用绳子将李铁柱捆了起来。李铁柱没有反抗,只是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这时,前方山谷的转弯处,突然亮起了十几道手电筒的光柱。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

“有埋伏!”赵山河大喊。

陈峰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李铁柱可能没有透露具体路线,但佐藤英机不是傻子,他肯定能推断出几条最可能的撤退路线,并提前设伏。

现在,他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伤员累累,弹药所剩不多。

绝境。

“进树林!往山上撤!”陈峰嘶声下令。

队伍冲进了右侧的树林,借着树木的掩护向上攀登。子弹在身后追着,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陈峰感到又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大腿,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已经逼近了,至少有三四十人,呈扇形包抄过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中乱扫,像死神的眼睛。

跑不掉了。

这个念头在陈峰脑海中闪过。但他立刻将它压了下去——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队长!你们先走!我断后!”赵山河吼道,转身就要往回冲。

“回来!”陈峰一把拉住他,“一起走!这是命令!”

“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赵山河眼睛血红,“队长,你得活着!兄弟们不能没有你!林姑娘还在等你!”

提到林晚秋,陈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想起她送别时的眼神,想起她塞进他行囊的人参须子,想起她说“一定要小心”。

对不起,晚秋。他默默地说,我可能要食言了。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从他们左侧的山坡上,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枪声——汉阳造步枪特有的沉闷声响,还有老烟枪那嘶哑的吼声:

“队长!往这边来!快!”

老烟枪?!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峰来不及多想,立刻带着队伍转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他们冲上一个小坡,看到了四个身影——正是老烟枪、猴子和另外两名战士!

“烟叔!”赵山河惊喜交加。

“别废话!快过来!”老烟枪一边射击一边喊道,“前面有个山洞,能躲!”

众人跟着老烟枪冲进了一片密林,又往下跑了百来米,果然看到一个隐藏在藤蔓后的山洞入口。洞口不大,但里面似乎很深。

“进去!快!”老烟枪催促着。

所有人鱼贯而入。老烟枪和猴子留在最后,等所有人都进去后,他们砍断了几根支撑洞口的枯木,大量的积雪和石块塌落下来,暂时封住了洞口。

黑暗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陈峰靠着洞壁滑坐在地,左肩和大腿的伤口疼得他几乎晕厥。他摸索着掏出林晚秋给的急救包,用牙撕开,将止血粉倒在伤口上。

“队长,我帮你。”赵山河摸索过来,声音哽咽。

“先救苏联人。”陈峰推开他的手,“我还能撑。”

老烟枪点燃了一小截宝贵的蜡烛,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山洞。这是一个天然溶洞,空间不小,能容纳二十多人。洞顶有水滴落下,在角落里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络腮胡大汉正在查看同伴的伤势,脸色凝重。他抬头看向陈峰,用生硬的汉语说:“子弹……在肺里……需要手术……不然,死。”

陈峰的心一沉。他们现在缺医少药,自身难保,怎么救人?

“让我看看。”老烟枪凑了过去。他早年当兵时见过不少伤员,有些经验。检查了一番后,他摇了摇头:“没救了。子弹打穿了肺,血已经灌满了胸腔,神仙来了也难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个受伤的苏联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染红了络腮胡大汉的衣襟。他抓住络腮胡的手,用俄语急促地说了些什么,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山洞里一片死寂。

络腮胡大汉默默合上同伴的眼睛,然后转向陈峰,用俄语说了句什么,见陈峰没听懂,又用生硬的汉语重复:“他叫……安德烈。他说……谢谢你们。”

陈峰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战争就是这样,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战友,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烟叔,你们怎么来了?”赵山河打破了沉默。

老烟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张带血的纸条:“山下交通站被端了,老周牺牲前传出消息,说内部有鬼,代号‘鼹鼠’。我和猴子他们一路追过来,差点没赶上……”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被绑在角落里的李铁柱身上,眼神复杂:“就是他?”

陈峰点了点头。

老烟枪走过去,蹲在李铁柱面前,看了他很久,才缓缓开口:“铁柱啊铁柱,你让我说什么好……”

李铁柱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娘和你妹妹,我们会想办法。”老烟枪说,“但这条路,你走错了。”

“烟叔……杀了我吧。”李铁柱的声音嘶哑,“我没脸活下去了。”

“你的命,现在不由你说了算。”老烟枪站起身,走到陈峰身边,“队长,现在怎么办?鬼子肯定在外面搜,这山洞撑不了多久。”

陈峰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分析眼前的局面。他们现在有九个人(包括络腮胡大汉和他的同伴),其中两人重伤(陈峰自己和另一个战士),一人轻伤,弹药所剩无几,食物和水也不多。外面至少有几十个鬼子在搜山,而且可能会调来更多人手。

唯一的优势是,这个山洞还算隐蔽,短时间内鬼子找不到。但时间一长,饥饿、寒冷、伤势恶化,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先处理伤口,清点物资。”陈峰下令,“然后轮流休息,恢复体力。等天亮再看情况。”

众人开始行动。赵山河帮陈峰重新包扎伤口,老烟枪清点剩下的弹药——步枪子弹还剩不到五十发,手枪子弹二十多发,手榴弹三颗。

“省着点用,最多够打一次小规模战斗。”老烟枪忧心忡忡。

络腮胡大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黑面包和一小袋盐。他分了一半给陈峰:“吃。补充体力。”

陈峰没有客气,接过来分给了众人。黑面包又干又硬,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就着洞里的冰水,众人勉强填了填肚子。

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熄灭了。山洞重新陷入黑暗,只有洞口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勉强能看清人影的轮廓。

陈峰靠在洞壁上,伤口疼得他无法入睡。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李铁柱的背叛,战友的牺牲,绝境中的逃亡……

还有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佐藤英机现在在做什么?

以他对这个老对手的了解,佐藤绝不会轻易放弃。现在肯定在调集更多兵力,甚至可能动用军犬,进行地毯式搜索。这个山洞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能绝处逢生的计划。

但首先,他们需要信息——外面的情况如何?鬼子的部署怎样?有没有突围的可能?

陈峰的目光落在了络腮胡大汉身上。这个苏联人冒着生命危险来与他们接头,一定带着重要的任务或信息。如果能与他深入交流,或许能找到转机。

“你会说英语吗?”陈峰用英语问道。

络腮胡大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回答:“会一点。你也会?”

“会一点。”陈峰切换成英语,虽然他的英语口语不算流利,但基本的交流没问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险来和我们接头?”

络腮胡大汉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叫伊万·彼得罗维奇。我们是……商人。但我们也关心远东的和平。”

很官方的回答,显然有所保留。陈峰不以为意,继续问:“你们想要什么?又能提供什么?”

“我们需要情报。”伊万这次回答得比较直接,“关于日本关东军在东北的部署,特别是边境地区的兵力调动。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提供药品、武器,还有……安全的通道。”

“安全的通道?”陈峰心中一动。

“去苏联的通道。”伊万压低声音,“如果情况危急,我们可以安排你们越过边境,到我们的营地休整。”

这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但陈峰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苏联方面不会无缘无故提供帮助,他们一定有所图谋。

“我需要考虑。”陈峰说,“但现在,我们首先要活下去。你对外面的情况有什么判断?”

伊万思考了一会儿:“日本人不会放弃。他们会搜山,直到找到我们。这个山洞虽然隐蔽,但支撑不了太久。我们需要在他们找到之前,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我们人少,弹药不足,还有伤员。”

“声东击西。”伊万说,“派一小队人制造动静,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主力趁机突围。”

陈峰心中一动。这个思路和他不谋而合。但问题是,谁去当诱饵?那几乎是送死的任务。

“我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李铁柱。

所有人都看向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异常平静:“队长,让我去吧。这是我赎罪的唯一机会。”

陈峰沉默了。让李铁柱去,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他熟悉地形,有战斗经验,而且……如果他真的想赎罪,这会是他最后的机会。

但陈峰不忍心。李铁柱虽然有错,但他也是被逼无奈。而且,他还有老娘和妹妹在鬼子手里……

“我去吧。”赵山河开口,“我脚力快,熟悉山路,能把鬼子引开。”

“不行!”陈峰断然拒绝,“你是队伍的副指挥,不能去冒险。”

“那就我去。”老烟枪说,“我这把老骨头,活够本了。你们年轻人,得留着命打鬼子。”

“烟叔……”

“别争了。”老烟枪的声音很坚决,“队长,你下命令吧。我带两个人去引开鬼子,你们趁机往北走,那边有条小路,能通到二道沟。到了那儿,再想办法联系其他抗联队伍。”

陈峰的眼眶发热。他知道,老烟枪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这个从沈阳就跟着他的老人,这个看似市侩实则深明大义的老兵,要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生路。

“烟叔……”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行了,别跟娘们似的。”老烟枪故作轻松,“我王福生活了五十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甲午年打小鬼子我没死,九一八我没死,现在更死不了。说不定我还能绕个圈,把鬼子耍得团团转,然后平安归队呢。”

他说着,拍了拍陈峰的肩膀:“队长,你得活着。咱们这支队伍,不能没有你。林姑娘还在等你,那么多兄弟还在等你带着他们打鬼子呢。”

陈峰用力点头,说不出话来。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老烟枪带着猴子和另一名轻伤员,天亮前出发,往西边制造动静,吸引鬼子注意力。陈峰则带着其余人,包括伊万和他的同伴,往北突围。

“铁柱怎么处置?”赵山河问。

陈峰看向李铁柱。后者抬起头,眼中满是乞求:“队长,让我跟烟叔去吧。我能帮忙,真的。我对不起兄弟们,让我做点事……”

陈峰思考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记住,这不是送死,是要活着把鬼子引开,然后想办法脱身。明白吗?”

“明白!”李铁柱重重点头。

分配完任务,众人抓紧时间休息。陈峰却毫无睡意,他的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制定着备用方案。

凌晨四点多,最黑暗的时刻,老烟枪他们准备出发了。

“队长,保重。”老烟枪最后看了陈峰一眼,带着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洞。

陈峰站在洞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了。

“队长,咱们也该准备了。”赵山河低声提醒。

陈峰点点头,转身回到洞中。他们还需要等一会儿,等老烟枪他们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才能开始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陈峰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但他咬牙忍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西边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是老烟枪他们动手了!

“走!”陈峰下令。

众人冲出山洞,沿着预定的路线向北疾行。陈峰的左腿疼得厉害,几乎无法着地,赵山河和另一个战士架着他走。伊万和他的同伴在前面开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穿行在密林中,尽量选择隐蔽的路线。身后,西边的枪声越来越激烈,还夹杂着鬼子的吼叫声和军犬的吠叫。

老烟枪成功了。

陈峰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老烟枪他们能脱身吗?李铁柱会真心帮忙吗?还是说,他另有打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

他们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来到了一条封冻的小河边。按照计划,从这里往东走十里,就是二道沟,那里有抗联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但陈峰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队长?”赵山河问。

陈峰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雪地上的痕迹——虽然被刻意掩盖过,但还是能看出,不久前有一支队伍从这里经过,人数不少,而且穿着军靴。

“鬼子。”他沉声说,“已经搜到这边来了。”

众人心中一紧。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再次陷入了绝境。

陈峰抬头看了看天色,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他们来说,生存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改变路线。我们不往二道沟走了。”

“那往哪儿?”赵山河问。

陈峰看向伊万:“往北,去边境。”

所有人都愣住了。去边境?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鬼子在边境地区的防守最为严密。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陈峰解释,“鬼子不会想到我们敢往边境跑。而且,伊万说过,他们有安全的通道。”

伊万点了点头:“是的。距离这里大约三十里,有一个秘密过境点。只要我们能在天黑前赶到,就能过去。”

三十里,在平时不算什么。但现在,他们伤员累累,后有追兵,要在冰天雪地里走三十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陈峰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走。”他咬牙站起来,左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要能走的,都走。走不动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言——走不动的,就只能留下了。

队伍再次出发,这次的方向是正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决绝,因为他们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段路了。

要么活,要么死。

没有第三条路。

太阳越升越高,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陈峰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失血过多让他几乎晕厥。赵山河和另一个战士几乎是在拖着他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伊万和他的同伴在前面探路,不时停下观察,确认安全后再招手示意后面跟上。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短暂休息。陈峰已经无法站立,靠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如纸。

“队长,喝点水。”赵山河将水壶递到他嘴边。

陈峰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了眼众人,除了伊万和他的同伴,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还有多远?”他问伊万。

伊万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大约还有十五里。但前面有一段开阔地,很危险。”

“没有别的路吗?”

“有,但要绕远,多走十里。”

陈峰沉默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多走十里等于送死。但穿过开阔地,如果被鬼子发现,也是死路一条。

两难。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冒险:“走开阔地。但分两组,间隔五百米。如果前一组被袭击,后一组还有机会撤退或救援。”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最后的赌博。

休息了十分钟,队伍再次出发。陈峰被赵山河背着,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只有风声和踩雪的咯吱声。

他们走出了树林,前面果然是一片开阔的雪原,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伊万带着他的同伴率先出发,快速穿越雪原。陈峰他们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开始前进。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开阔地大约有两里宽,平时几分钟就能跑过去,但现在却像天堑般难以逾越。

走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天空中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是飞机!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在开阔地被飞机发现,简直就是活靶子!

“散开!卧倒!”赵山河大喊,背着陈峰扑进一个雪坑里。

两架日军侦察机低空掠过,机翼上的膏药旗清晰可见。它们在雪原上空盘旋了几圈,似乎发现了什么,开始降低高度。

完了。陈峰心中一片冰凉。被飞机盯上,他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但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其中一架飞机突然拉起机头,朝另一个方向飞去。另一架飞机也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天际。

它们……放弃了?

陈峰不敢相信。以鬼子的一贯作风,发现可疑目标肯定会进行攻击或是标记位置,怎么会轻易离开?

除非……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快走!”赵山河催促道,“趁现在!”

众人挣扎着爬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雪原的另一端。陈峰趴在赵山河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飞机离去的方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终于冲进了对面的树林,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陈峰从赵山河背上滑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几乎虚脱。

“休息……五分钟……”他断断续续地说。

但就在这时,伊万的同伴突然指着天空,用俄语惊呼了一声。伊万抬头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峰也抬起头,看到了——在东南方向的天空中,升起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在白天并不明显,但熟悉军事信号的人都能认出来。

那是日军大规模集结、准备进攻的信号。

“不好……”伊万用英语说,“日本人……要发动进攻了。不是针对我们,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陈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历史上的记载,1935年初,日军确实在东北边境地区频繁挑衅,制造事端,为后续的全面侵华做准备。

难道,佐藤英机这次围剿他们的行动,只是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鬼子真的发动大规模进攻,那么不仅他们这支小队伍危在旦夕,整个东北抗联,甚至边境地区的中国军队,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但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自身难保,又如何传递情报?

陈峰的目光落在了伊万身上。这个苏联情报人员,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伊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如果你能活着回去,请告诉你的上级,日军可能在近期发动大规模进攻,目标可能是……边境哨所,或者更重要的战略要地。”

伊万重重点头:“我会的。但现在,我们首先要活下来。”

陈峰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痛袭来,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队长!队长!”赵山河的惊呼声,成了他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陈峰在颠簸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由赵山河和另一个战士抬着,在密林中艰难前行。

天已经快黑了,林子里光线昏暗。他努力抬起头,看到队伍还在前进,但人数似乎少了些。

“山河……”他虚弱地开口。

“队长!你醒了!”赵山河惊喜地说,“别动,你失血太多,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其他人呢?”

“伊万他们在前面探路,马上就到边境了。”

陈峰稍稍安心,又问:“刚才……信号弹……”

“我们看到了。”赵山河的声音很沉重,“烟叔那边……枪声早就停了。我担心……”

陈峰闭上了眼睛。老烟枪,那个总是叼着烟袋、看似油滑实则深明大义的老人,可能已经牺牲了。还有猴子,还有那个轻伤员,还有……李铁柱。

他们都回不来了。

“队长,前面有情况!”前方传来伊万的呼喊,声音急促。

赵山河立刻放下担架,和另一个战士冲了过去。陈峰挣扎着坐起来,从腰间拔出手枪——虽然只剩两发子弹,但总比没有好。

不一会儿,赵山河回来了,脸色异常难看。

“怎么了?”陈峰问。

“过境点……被毁了。”赵山河的声音在颤抖,“有战斗的痕迹,死了好几个人,看衣服……是苏联边防军和鬼子。伊万说,那个秘密通道暴露了,现在边境全线戒严,我们过不去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陈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前有边境封锁,后有追兵,伤员累累,弹尽粮绝……

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月光再次升起,又是一轮满月。只是这一次,月亮不再是银白色,而是泛着诡异的暗红,像凝固的血。

血月。

在民间传说中,血月现,天下乱,刀兵起。

陈峰望着那轮血月,突然笑了,笑声嘶哑而绝望。

原来,历史的车轮,终究无法改变。该来的,总会来。

但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不甘心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不甘心让鬼子的阴谋得逞。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他挣扎着站起来,左腿的伤口再次崩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队长,你……”

“听我说,”陈峰打断赵山河,“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往回走。”

“往回走?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陈峰重复着这句话,“鬼子现在肯定以为我们在往边境跑,大部分兵力都调去封锁边境了。我们反其道而行,回到黑瞎子洼附近,那里现在反而最空虚。”

“可是……”

“没有可是。”陈峰的眼神异常坚定,“我们要去搞清楚,鬼子到底在策划什么。那些信号弹,那个大规模集结的信号……如果不弄清楚,会有更多的人死。”

他看向伊万:“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吗?还是说,你有别的计划?”

伊万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我跟你们一起。但我的同伴……”他看了眼身边的同伴,“他受伤了,走不动了。”

“留下他,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陈峰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回来,就带他走。如果回不来……至少他能多活几天。”

残酷的决定,但这是战争。

众人再次出发,这次的方向是南方。月亮升到中天,血红色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将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陈峰一瘸一拐地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停,也不能停。

因为他是队长,是这支队伍的灵魂,是所有人的希望。

哪怕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他们走了半夜,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回到了黑瞎子洼附近的山上。从这里望下去,洼地里一片死寂,昨晚战斗的痕迹已经被新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陈峰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抹去。

就像战争,一旦开始,就注定要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

“队长,看那边。”赵山河突然低声说,指向洼地东侧。

陈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在晨曦的微光中,一支庞大的车队正缓缓驶入洼地。卡车上满载着士兵和物资,还有几门火炮。

而在车队的最前方,一辆黑色的轿车格外显眼。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日军中佐军服、披着黑色大衣的身影走了下来。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陈峰也能认出那个人。

佐藤英机。

他果然在这里。

而且,看这阵势,他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围剿一支抗日小分队那么简单。

陈峰的心跳加速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即将揭开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而这个阴谋,可能会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尽管只剩两发子弹。

“山河,”他低声说,“你带两个人,绕到西边去,看看那边有什么。伊万,你跟我留在这里观察。其他人,隐蔽待命。”

“是!”

队伍再次分开。陈峰和伊万趴在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洼地里的动静。

车队陆续停下,士兵们开始卸载物资,搭建临时营地。佐藤英机站在一旁,身边围着几个军官,似乎在布置任务。

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押到了佐藤面前——是李铁柱!

他还活着!

但情况显然不妙。李铁柱浑身是伤,被两个鬼子架着,几乎站不稳。佐藤走到他面前,说了些什么,李铁柱摇了摇头。

佐藤似乎很生气,挥手打了李铁柱一耳光,然后对旁边的士兵说了句什么。士兵立刻端来一盆水,泼在李铁柱身上。

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冷水泼在身上很快就会结冰。这是酷刑。

陈峰的手握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想冲下去救李铁柱,但他知道,那只是送死。

他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

李铁柱在冰水中瑟瑟发抖,但依然摇头。佐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拔出手枪,顶在了李铁柱的额头上。

陈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就在这时,李铁柱突然抬起头,朝着陈峰他们所在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队长——快跑——他们要炸——!”

枪响了。

李铁柱的身体晃了晃,倒在了雪地上,鲜血从额头涌出,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陈峰的眼睛红了。他想冲出去,但伊万死死拉住了他。

“冷静!你现在出去,他就白死了!”伊万用英语低声吼道。

陈峰咬破了嘴唇,鲜血的咸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观察。

佐藤收起枪,脸色阴沉地对身边的军官说了些什么。军官立刻下令,士兵们开始从卡车上搬运一些特殊的箱子——箱子上的标志,陈峰认得。

那是炸药,大量的炸药。

他们要炸什么?

陈峰的脑海中飞速思考着。黑瞎子洼有什么值得炸的?这里除了废弃的木屋和封冻的河面,什么都没有……

除非,他们要炸的不是地面上的东西。

而是地下。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形成——黑瞎子洼的地下,可能有矿脉,或者……军事设施?

如果是矿脉,鬼子为什么要炸掉?如果是军事设施,是谁建的?苏联人?还是中国人?

无数疑问在陈峰脑海中盘旋,但他没有时间细想了。因为就在这时,佐藤英机突然抬起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树林和山石的阻隔,直接看到了陈峰。

陈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压低身体。

但已经晚了。

佐藤挥了挥手,一队鬼子士兵立刻朝他们这个方向冲了过来,同时,几挺机枪开始向山坡上扫射!

暴露了!

“撤!”陈峰大喊,和伊万一起向后翻滚,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

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一串串火星。陈峰听到远处传来了赵山河他们的枪声——他们也暴露了,正在和鬼子交火。

情况急转直下。他们再次陷入了重围,而且这次,敌人更多,火力更猛。

陈峰看了眼手中的枪,只剩两发子弹。伊万的手枪也只剩三发。赵山河他们那边,弹药恐怕也不多了。

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他望向东方,天际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这可能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陈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伊万,”他说,“我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

“我会制造混乱,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你趁机突围,往北跑,不要停。如果你能活着回去,告诉你的上级,日本关东军正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行动,目标可能是……边境线上的某个关键节点。让他们做好准备。”

伊万看着他:“那你呢?”

“我?”陈峰笑了,“我是这支队伍的队长,我会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眼里面林晚秋的照片。

对不起,晚秋。这次,我真的要食言了。

他将怀表塞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举起了枪。

“准备好了吗?”他问伊万。

伊万重重点头。

“那么,”陈峰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让我们给鬼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冲上来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枪声,再次响彻山谷。

血月之下,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而这,只是新的风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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