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土与血腥,灌进黎童的甲胄缝隙。他举着断枪,枪尖斜指地面,刚刺破一支毒箭的箭簇,第二支箭已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肉生疼。
“少将军,左侧!” 周凛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他忍着腹部剧痛,用断剑拨开一支射向黎童后心的箭。断剑与箭簇碰撞的脆响里,他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指缝滴在坟头的枯草上,洇出深色的斑。
黎童眼角余光瞥见左侧三个黑衣人正举弩瞄准,他猛地矮身,断枪贴着地面横扫,枪尖带起的碎石打在三人膝盖上。黑衣人身形一滞的瞬间,他已如猎豹般扑出,断枪直刺最前面那人的咽喉 —— 枪尖虽断,锐气不减,竟硬生生从对方喉结处穿透,红的白的溅了他满脸。
“找死!” 剩下的黑衣人怒喝着围上来,弩箭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毒网。黎童拽起那具尸体当盾牌,箭簇射在尸体背上发出 “噗噗” 闷响,他趁机冲到右侧的坟包后,断枪从坟包缝隙探出,精准地挑飞了一个黑衣人的弩机。
“周叔,开石门!” 黎童嘶吼着,用尸体挡住又一轮箭雨。他知道不能再耗,周凛的血快流干了,远处北狄兵的马蹄声已近在耳畔,拓拔雄显然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周凛咬着牙扑向歪脖子柳树,手指在树干上摸索着机关。他的血滴在树皮上,顺着沟壑蜿蜒,像一条绝望的红蛇。“找到了!” 他猛地按下一块凸起的树皮,柳树下的地面突然传来 “咯吱” 声响,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密道入口。
“快进去!” 周凛拽着黎童的胳膊就往密道推。
黎童却反手将他推进去:“你先下!我断后!” 他转身面对围上来的黑衣人,断枪在手中转了个弧,枪尖映着最后一丝残阳,亮得惊人。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着挥了挥手,两人举着盾牌上前,其余人则绕向两侧,显然想封死他的退路。“黎少将军,别挣扎了。太皇太后说了,留你全尸。”
“全尸?” 黎童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告诉你们那个老妖婆,我黎家的骨头,从来都是站着的!” 他突然冲向举盾的黑衣人,断枪不是刺向盾牌,而是用枪尾狠狠砸在盾牌的边缘 —— 那里是盾牌最脆弱的连接处。
“咔嚓” 一声,盾牌竟被砸出个豁口。黎童手腕一翻,枪尖顺着豁口刺进去,正中那黑衣人的肋下。另一个举盾的想趁机偷袭,黎童却比他更快,侧身避开的同时,左脚猛地踹向对方的膝盖,只听 “咔嚓” 脆响,那人抱着膝盖惨叫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箭鸣 —— 是玄莲教高层的金漆信号箭!黑衣人们脸色骤变,为首的人骂了句粗话,竟不再恋战,挥了挥手:“撤!”
黎童愣住了,看着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入密林,只觉得不对劲。这信号箭来得太巧,像是故意解围。他刚想追,密道里传来周凛的呼喊:“少将军!快下来!北狄兵来了!”
黎童回头,只见乱葬岗入口处尘土飞扬,拓拔雄的狼牙棒在暮色中闪着寒光。他咬咬牙,转身跃入密道,石板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前方传来周凛微弱的喘息。黎童摸出火折子点燃,昏黄的光线下,才发现密道狭窄得只能弯腰前行,两侧的墙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周叔,你怎么样?” 黎童扶住摇摇欲坠的周凛,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发青。
周凛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粮和一小瓶伤药:“这是…… 最后一点药了,你…… 你用。” 他的手抖得厉害,药瓶好几次都差点掉在地上。
黎童眼眶一热,将药瓶塞回他手里:“你先用。我皮糙肉厚,没事。” 他撕下自己的战袍,蘸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替周凛包扎腹部的伤口,“忍忍。”
周凛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像你爹。”
黎童的动作一顿,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周叔,我爹当年…… 真的是因为延误军情死的吗?”
周凛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老将军不是延误军情,是发现了太皇太后和北狄私通的证据,想回京揭发,才被…… 被萧策的哥哥萧毅暗害的。” 他从怀里掏出块磨损的玉佩,上面刻着个 “忠” 字,“这是老将军临死前让我交给你的,说…… 说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
黎童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上面的刻痕,坚硬得像父亲的脊梁。他突然想起黎伯的死,想起萧策的背叛,想起太皇太后的玉笛……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起来,成了一张巨大而肮脏的网。
“我知道了。” 他将玉佩握紧,掌心被硌得生疼,“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两人艰难地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微弱的光亮和说话声。黎童示意周凛熄灭灯火,两人贴着墙壁悄悄靠近。
转过一个弯,密道豁然开朗,竟是个能容纳百人的石室。石室中央燃着篝火,十几个百姓围坐在火堆旁,其中就有之前被黎童救下的那对母子,妇人正给怀里的孩子喂水,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看到黎童,百姓们都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感激和敬畏。“少将军!”
黎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目光却落在石室角落 —— 那里蜷缩着个穿着玄莲教服饰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满是泪痕,正惊恐地看着他。
“他是谁?” 黎童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断枪下意识握紧。
妇人连忙解释:“少将军,他…… 他是刚才在密道里被我们发现的,说…… 说不想再当教徒了。”
少年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将军饶命!我是被抓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童盯着他,突然注意到少年腰间的令牌 —— 那是玄莲教的底层教徒令牌,上面刻着个 “风” 字。他想起之前黑袍巫医的骨笛,想起太皇太后的玉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你刚才在密道里,听到什么了?” 黎童的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眼神闪烁,嘴唇哆嗦着:“我…… 我听到有人说…… 说‘金箭已发,引北狄入瓮,围杀黎童’……”
黎童的心猛地沉到谷底。金箭信号不是解围,是陷阱!玄莲教根本不在乎这些底层教徒的死活,他们放黑衣人撤退,是为了让北狄兵误以为这里只有他,从而调集主力围攻密道,将他和这些百姓一网打尽!
“不好!” 周凛也反应过来,挣扎着想站起来,“快找出口!”
话音未落,石室入口突然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北狄兵的呐喊:“里面的人听着!乖乖出来受死!不然就放火烧了这里!”
是拓拔雄的声音!
百姓们吓得尖叫起来,那对母子紧紧抱在一起,浑身发抖。黎童看着紧闭的石门,又看了看身后惊慌的百姓和重伤的周凛,突然握紧了断枪。
他知道,这次怕是真的无路可退了。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指着石室另一侧的墙壁:“那里!那里有个小洞口!是我之前躲雨发现的!”
黎童循声望去,只见石壁上果然有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能通到哪?”
“城外的芦苇荡!”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 我带路!”
黎童没有犹豫,冲百姓们喊道:“大家别慌!跟着他走!快!” 他扶着周凛,让百姓们先钻洞口,自己则站在石门后,断枪横在身前,目光如冰。
北狄兵的撞门声越来越响,石门已经开始松动,灰尘簌簌落下。黎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身后百姓们爬行的窸窣声,还有周凛低声的嘱咐:“阿童,活着…… 一定要活着回去……”
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断枪。
石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拓拔雄的狼牙棒率先探进来,带着风声砸向黎童。
黎童的断枪迎了上去。
火光中,枪棒相交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脸,看到了黎伯的笑,看到了昭华含泪的眼睛。
“我会的。”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断枪与狼牙棒碰撞的火花,在石室里炸开,映亮了他决绝的脸。而远处的芦苇荡深处,一支金漆响箭再次升空,在暮色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黎童不知道,这道弧线的尽头,等待他的是新生,还是更深的绝望。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为了身后的人,也为了那些还没讨还的血债。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破天惊,苇荡绝路
石门被撞开的瞬间,拓拔雄的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砸过来,空气都被搅得猎猎作响。黎童瞳孔骤缩,脚下 “踏雪步” 急旋,险险避开棒风 —— 狼牙棒砸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碎石迸溅,溅在脸上生疼。
“躲得够快!” 拓拔雄狞笑一声,狼牙棒横扫过来,棒尖的倒刺闪着寒光,“可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黎童不退反进,断枪贴着狼牙棒的缝隙钻进去,枪尖直刺拓拔雄的肋下 —— 这招是父亲教的 “毒蛇出洞”,专挑铠甲衔接的软处。拓拔雄没想到他敢硬拼,仓促间扭身躲闪,枪尖还是划破了皮肉,带出一道血痕。
“找死!” 拓拔雄怒吼,狼牙棒回抡,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黎童天灵盖。黎童猛地矮身,枪杆拄地,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去,躲过这致命一击,同时反手一枪扫向拓拔雄的膝盖。
“咔嚓” 一声脆响,拓拔雄踉跄着单膝跪地,眼中喷火:“给我上!谁杀了他,赏百两黄金!”
蜂拥而入的北狄兵瞬间将石室填满,刀光剑影织成一张密网。黎童背靠石壁,断枪舞成一团残影,枪尖每次起落都精准地挑向敌人手腕 —— 他刻意避开要害,只为拖延时间,眼角余光始终盯着洞口:最后一个百姓刚钻进去,少年正死死拽着周凛的胳膊往洞里拖,周凛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
“抓住他!” 一个满脸刀疤的北狄小校嘶吼着扑上来,长刀劈得又快又狠。黎童偏头避开,枪杆顺势往他肘弯一压,只听 “啊” 的一声惨叫,小校的长刀脱手,整条胳膊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这是他从老教头那里学的 “卸力招”,看似轻巧,实则用巧劲卸了对方的关节。可北狄兵太多了,刚放倒一个,身后就有长矛刺来,黎童猛地后空翻,脚底板在石壁上一蹬,借势弹向另一侧,断枪 “噗” 地刺入一个北狄兵的肩胛。
“快!” 他冲洞口喊了一声,声音因用力而沙哑。少年已经把周凛推进洞,自己正回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恐惧和犹豫。
“走!” 黎童吼道,枪尖挑起一个北狄兵的腰带给自己借力,在空中旋身避开三把同时劈来的刀。下落时正好落在拓拔雄面前,他眼神一厉,断枪直取对方咽喉 —— 这是要逼他自救,给少年争取时间。
拓拔雄果然急了,狼牙棒回防,两人兵器相撞,震得黎童虎口发麻。他借着反作用力往后急退,余光瞥见少年终于钻进洞,还飞快地扯过藤蔓遮住了洞口。
心头一松的瞬间,后背突然一阵剧痛 —— 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北狄兵,一刀划在了他背上。
“噗” 的一声,血溅在石壁上,像绽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哈哈哈!看你还怎么躲!” 拓拔雄狂笑,狼牙棒再次砸来。
黎童忍着剧痛,反而笑了。他猛地转身,断枪不是攻向敌人,而是狠狠插进石壁的缝隙里!借着这股力道,他像只壁虎般贴着岩壁往上爬,速度快得惊人 —— 这是他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练出的绝技,没人知道他能在垂直的石壁上移动。
北狄兵们都看傻了,刀劈矛刺都落了空,拓拔雄气得哇哇大叫:“给我射!把他射成筛子!”
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岩壁,黎童左躲右闪,背上又添了几道血痕,却始终没松劲。爬到石室顶端时,他摸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用力一掀 —— 石板下竟是个仅容一人的通风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拓拔雄正仰头瞪着他,狼牙棒都快捏变形了。黎童突然笑了,冲他比了个口型:“拜拜。”
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通风口,任由身后传来拓拔雄气急败坏的咆哮:“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通风口里漆黑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尘土呛得他直咳嗽,背上的伤口蹭到石壁,疼得他浑身发抖。可他不敢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们,守住那些百姓,守住周叔。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透来微光,还夹杂着芦苇的腥气。黎童心中一喜,加快速度爬出去,一头扎进半人高的芦苇荡里。
“少将军!” 少年从芦苇丛里跳出来,眼里含着泪,“我…… 我以为你……”
黎童摆摆手,刚想说 “没事”,就听芦苇荡深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拓拔雄的怒吼:“这边有血迹!他肯定在这!”
少年吓得脸都白了,拽着黎童就往深处跑:“快!往沼泽那边跑!他们不敢进!”
黎童跟着他在芦苇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背上的血滴在枯黄的苇叶上,留下一串醒目的红。他回头望了一眼,夕阳下,北狄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芦苇荡边缘,像一群饿狼。
而更远处的沼泽地,雾气开始升腾,隐约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的腐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往前是未知的沼泽,往后是紧追不舍的追兵。黎童握紧断枪,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路都是闯出来的,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他深吸一口气,对少年说:“走!进沼泽!”
少年愣住了:“可…… 可进去就出不来了啊!”
黎童看着追来的北狄兵,眼神决绝:“总比被他们抓住强。”
就在他们抬脚要踏入沼泽的瞬间,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哨声,短促而尖锐。紧接着,十几个穿着蓑衣的人从苇丛里冒出来,为首的是个独眼老汉,手里握着柄锈迹斑斑的渔叉,沉声问:“是黎少将军吗?”
黎童一愣:“你们是……”
“老将军当年救过我们渔村,” 独眼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说万一有一天他儿子出事,让我们照着点。快跟我们走!”
北狄兵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独眼老汉冲身后一挥手:“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几个渔民模样的人立刻往苇丛里撒了些东西,很快,追在最前面的北狄兵就发出惨叫 —— 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在原地挣扎不休。
黎童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心头一热。他跟着独眼老汉钻进一条隐蔽的水道,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苇叶,刚好遮住身形。
“这水能通到哪?” 他低声问。
独眼老汉撑着篙,哼了句:“到了就知道。”
船行片刻,前方突然开阔起来,竟藏着一片小小的渔船坞。独眼老汉指着远处隐约的灯火:“过了这片水,就是安全地界了。”
黎童松了口气,刚想道谢,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 北狄兵竟放箭射穿了苇叶,一支火箭擦着船沿落进水里,燃起一小团火。
拓拔雄的吼声穿透苇叶:“黎童!你逃不掉的!”
黎童猛地回头,只见芦苇荡上空箭如飞蝗,而他们的小船,正暴露在火光中。独眼老汉骂了句脏话,猛地将船往暗礁区拐:“拼了!”
小船在暗礁间颠簸,黎童死死抓住船舷,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箭雨,突然握紧断枪 —— 看来,这沼泽边的生死战,还没结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