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殿内,熏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窗外夜色已深,唯有宫灯柔和的光晕洒在暖玉铺就的地面上。一方紫檀木棋枰置于软榻中央,黑白玉子交错,局势正酣。
秦玲执白,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却久久未落。她凤眸低垂,凝视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心思却显然不在棋局之上。那份沾染着盐民血泪的粗布血书,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更压在帝国的基石之上。
孔衫执黑,斜倚在对面的锦墩上,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沉静。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映着跳动的烛火和她微蹙的眉头。
良久,秦玲终于将目光从棋盘抬起,望向孔衫,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与征询:
“夫君,那封血书……我们该如何处置?”
孔衫没有立刻回答,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落子的位置并非要害,更像是在为白棋留出空间。
“玲儿觉得呢?”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将问题轻柔地抛了回来。
秦玲微微一怔,凤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唇角弯起一抹似嗔似笑的弧度,带着洞悉的意味:
“夫君这是在……考验我吗?”
孔衫抬眸,迎上她的视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如同寒潭深处掠过的微光。他并未否认,只是淡淡道:“江南盐政,关乎国本,更关乎民心向背。你是女帝,此事的决断,自然当由你定夺。”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棋子表面,声音低沉了几分:
“为夫,只想听听你的想法。”
秦玲明白,这不仅是关乎血书的处置,更是孔衫在引导她,如何以帝王的思维去权衡、去决断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枚迟疑的白子轻轻放回棋盒,凤眸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冷静。
“这血书,” 秦玲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静谧的殿内回荡,“是王德福等数十户盐民泣血控诉的铁证,字字血泪,不容置疑。它本身,便是江南盐政糜烂、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如山铁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到那烟雨江南下的血泪:
“但若仅凭此一纸血书,便大动干戈,雷霆扫穴,固然能杀得人头滚滚,却也难免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巨鳄断尾求生,甚至……湮灭更多关键罪证。江南盐政,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曹世雄、钱万贯之流,不过是台前走狗,他们背后,必有京中巨擘,地方豪强,甚至……修行界的影子。”
秦玲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孔衫,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锋芒:
“所以,这血书,不能直接作为明面上的证据抛出。它,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刀,却要藏在鞘中,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孔衫静静听着,手指停止了摩挲棋子,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赞许的光芒。
“夫君,” 秦玲走回棋枰边,指尖点在那份无形的“血书”之上,声音斩钉截铁,“我的意思是:秘而不宣!”
“着刑部、都察院,选派最精干、最可靠、且与江南各方绝无瓜葛的能员,持你我密旨,以‘巡查漕运’或‘体察民情’为名,即刻秘密南下扬州!”
“他们的任务,便是以这血书为线索,暗中彻查!不动曹、钱,却要顺着他们这条藤,将他们背后的靠山、爪牙、罪证网络,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往来书信、杀人灭口的证据,统统给本宫挖出来!挖得越深,越干净越好!”
“同时,” 秦玲凤眸微眯,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令‘内卫’暗中配合,盯死曹世雄、钱万贯,以及他们所有心腹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传递了什么消息,销毁了什么证据!更要严密监控他们与京中可能存在的联系!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扬州府!”
“至于这血书本身,” 她看向孔衫,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便交由夫君保管。待到刑部、都察院以及内卫,将江南那张罪恶之网的关键节点、核心罪证牢牢锁定,人赃并获之时……”
秦玲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出鞘的利剑:
“便是此血书公诸于世,祭出这柄饮血之刃,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江南盐蠹,连同其背后盘踞的毒瘤,连根拔起,彻底荡涤之日!那时,这血书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将成为钉死他们的丧钟!”
她一口气说完,胸脯微微起伏,眼中燃烧着属于女帝的决绝与智慧之光。这已不仅仅是为王德福等冤魂讨还血债,更是一场精心布局、犁庭扫穴的政治风暴!以血书为引,引蛇出洞,顺藤摸瓜,最后以无可辩驳的如山铁证,行雷霆之诛!
孔衫静静地听完,目光始终落在秦玲那因激动和决断而更显明艳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评价她的计划,而是走到她面前,玄色的身影带着沉凝如山的力量。他伸出手,并非去拿棋子,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好。” 孔衫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而醇厚,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肯定与支持。
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
“我的玲儿……长大了。”
这一句“长大了”,胜过千言万语的褒奖。它承认了她作为帝王的成长与成熟,认可了她超越简单复仇、直指权力核心的深谋远虑。
秦玲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话语中的力量,凤眸中的锐利瞬间化为一池春水,带着一丝被认可的娇羞与安心。她轻轻靠向他坚实的胸膛,低声道:
“若无夫君在侧,玲儿如何能定此心?”
孔衫揽住她,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南方的夜空,那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
“既然玲儿已有决断,那便……按计行事。”
“这盘棋,” 他的目光扫过棋枰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漠然,“才刚刚开始落子。江南的魑魅魍魉……一个,也跑不掉。”
栖凤殿内,烛火摇曳。帝后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即将出征的神只。那封染血的诉状,已化作棋盘上一枚无形的杀子,而一场席卷江南、涤荡乾坤的风暴,正随着女帝的密旨与并肩王的意志,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