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驿馆,内苑精舍。
晨曦微露,驱散了部分夜的深沉,却未能驱散驿馆内苑那无形的肃杀之气。精舍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昨夜更为凝滞。
一张紫檀嵌螺钿的圆几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数十碟精致绝伦的江南点心。玲珑剔透的翡翠烧卖、形如荷花的藕粉桂花糕、酥皮层层叠叠的蟹黄汤包、栩栩如生的各色象形果子……每一碟都堪称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与热气,显然是耗费了巨大心力、动用了全城顶尖师傅连夜赶制的杰作。
女帝秦玲端坐于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精美绝伦的点心,凤眸深处不见丝毫波澜,仿佛看的不是珍馐,而是一张张供状。那份誊抄的名单,依旧静静躺在她的手边。
并肩王孔衫坐于侧位,玄袍深沉。他目光落在那些点心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扬州的点心,果然精致。”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
秦玲闻言,侧首看向孔衫,凤眸中带着一丝温婉的笑意,仿佛寻常夫妻间的闲话:“夫君奔波劳顿,既然精致,不妨尝一尝吧?”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刻意的、与眼前奢华点心相称的闲适。
孔衫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伸出,随意拈起一块形似玉兰、洁白如雪的酥点,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他细嚼慢咽,动作从容,片刻后,才缓缓道:
“嗯,火候恰到好处,馅料细腻香甜,入口即化。果然是…美味。” 他的评价很直接,甚至带着一丝品鉴的认真。
然而,秦玲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精美的点心,落在了侍立一旁、垂首屏息、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扬州知府杨文显身上。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杨文显的耳膜和心脏:
“可惜了。” 秦玲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如此匠心巧手,如此珍稀食材…却是贪官污吏,为了保命,搜刮民脂民膏、驱役工匠、夜不能寐才仓惶奉上的啊。”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剥开了这满桌精致点心上那层华丽的外衣,露出底下肮脏、恐惧和血腥的本质。
杨文显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当场跪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孔衫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拿起一旁温热的素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动作优雅从容。他抬眸,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抖如筛糠的杨文显,最后落回秦玲身上,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与漠然:
“十官九贪,古来如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精舍之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理,“贪些银钱,享些富贵,只要不过分,于国于民,尚可容忍。”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如同寒冬腊月的朔风,带着千军万马踏破尸山血海而来的煞气,让整个精舍的温度骤降:
“但是——”
孔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猛地钉在杨文显身上,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结、洞穿!
“枉顾人命!草菅人命!” 孔衫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文显的心坎上,砸得他魂飞魄散,“为一己私利,视百姓如蝼蚁,行那敲骨吸髓、沉塘灭口之恶行!这,就不行!”
“不行”二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仿佛已经为某些人定下了最终的结局!
杨文显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了他,那满桌象征着“活路”的精致点心,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催命的毒药。
秦玲轻轻拿起手边那份被素帕盖着的名单,素手缓缓掀开帕角,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名字,又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杨文显,最后投向窗外。
窗外,扬州城的天空依旧阴沉,如同此刻精舍内凝重的气氛。但在这阴沉之下,一场席卷一切的腥风血雨,已然酝酿到了爆发的边缘。孔衫那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预示着风暴的降临。
精舍内,只剩下杨文显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和那满桌精致点心散发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甜香。
孔衫低沉而冰冷的命令,如同九幽寒泉,瞬间冻结了精舍内最后一丝侥幸的气息。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踏破山河的决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烙印刻在听命者的灵魂上,“与此案有涉者,依律严惩。”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虚空,仿佛已看到那些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三品以上官员,斩!”
“三品以下涉案官吏,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涉案仆从、爪牙、盐丁,监禁十年至终身!”
“京城吏部、户部…”孔衫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穿透云霄的寒意,“除尚书与左右侍郎三人暂留待勘,其余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革职锁拿,查实后——斩!”
“遵王命!”
侍立一旁的玄甲卫统领单膝跪地,头盔下的面容冰冷如铁,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任何迟疑,只有对命令绝对的服从与执行。他猛地起身,玄甲摩擦发出铿锵之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精舍。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鼓点骤然在驿馆最高处响起!这是玄甲卫独有的集结与行刑之鼓!鼓声穿透驿馆高墙,如同死神的号角,瞬间撕裂了扬州城压抑的宁静!
**扬州城内:**
早已部署在城中各处要道、盐运衙门、盐商总会以及涉案官员府邸周围的玄甲铁骑,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闻鼓而动!
“玄甲卫奉旨办案!开门!”
“反抗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呼喝声伴随着沉重的撞门声、甲胄铿锵声、惊恐慌乱的哭喊尖叫声,在扬州城各处同时炸响!
* **盐运使司衙门:** 大门被暴力撞开,玄甲洪流瞬间涌入。正在仓惶焚烧账册的吏员被一脚踹翻,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试图从后门逃跑的盐运司副使被数支强弩锁定,钉死在门框上,鲜血顺着朱漆大门汩汩流下。
* **大盐商沈府:** 雕梁画栋的宅邸瞬间被包围。沈百万试图指挥家丁护院抵抗,话未出口,一支弩箭已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玄甲卫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负隅顽抗者尽数斩杀,余者皆被铁链锁拿,哭嚎震天。无数金银珠宝、盐引账册被搜出,堆积如山。
* **按察副使私邸:** 这位三品大员尚在妾室房中惊魂未定,玄甲卫已破窗而入。他刚拔出墙上装饰的宝剑,便被数把玄铁长刀绞飞,冰冷的刀锋瞬间架满脖颈。“拿下!”一声令下,昔日威风凛凛的副使大人如同死狗般被拖出,官帽滚落尘埃。
* **扬州府大牢:** 关押着王德福同伙和“不安分”盐工的牢门被依次打开。玄甲卫手持名单,冷酷地点名:“张三,李四,王五…尔等冤情,陛下与王爷已知!速随我等出狱,指认仇雠!”绝望的囚徒们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与叩谢声。
**刑场(临时设在盐运司衙门前广场):**
一颗颗曾经高高在上、掌握无数人生死的头颅,在明晃晃的鬼头刀下滚落!鲜血喷溅,染红了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监斩官面无表情,掷下令牌的声音冰冷无情:
“斩!”
“斩!”
“斩!”
每一声令下,都伴随着一颗人头落地,一腔污血喷涌。围观的人群从最初的惊骇呆滞,到后来的沉默压抑,再到看到某些恶贯满盈者伏诛时,终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带着哭腔的欢呼!那是对迟来正义的宣泄,也是对皇权天威的敬畏!
通往西北边陲的官道上,长长的、戴着沉重枷锁的流放队伍,在玄甲卫冰冷的押送下,如同蜿蜒的黑色蚯蚓,麻木而绝望地蠕动着。他们中的许多人,此生将埋骨荒凉,永无归期。
**京城,吏部、户部衙门:**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上空也响起了肃杀的号角!
身着玄甲、手持金吾卫令牌与并肩王手谕的缇骑,如狼似虎地冲进两部衙门!
“奉并肩王钧旨!吏部(户部)除尚书、左右侍郎外,所有官员即刻停职!接受核查!抗命者,视同谋逆,就地格杀!”
冰冷的命令如同寒风刮过,让整个衙门瞬间死寂!那些平日里八面玲珑、勾连江南的司官、主事、笔帖式们,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毛笔、算盘纷纷跌落。无人敢反抗,在玄甲缇骑如刀锋般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个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颓然摘下官帽,被粗暴地套上锁链,押解而出。两部衙门的日常运转瞬间瘫痪,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文书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尚书与两位侍郎虽未被当场锁拿,但也被勒令于府中“静思”,不得外出,不得见客,形同软禁,等待着最终的审查裁决。
扬州城的风暴,以最血腥、最彻底的方式席卷而过。玄金交织的皇权巨龙,用它冰冷的爪牙,将盘踞在江南盐政之上的巨大毒瘤,连同其深入京畿的根系,以雷霆万钧之势,连根拔起,碾为齑粉!
驿馆精舍内,孔衫与秦玲并肩立于窗前,望着扬州城上空渐渐散去的阴霾。远处刑场的喧嚣与血腥似乎被隔绝在外,精舍内一片沉寂。秦玲手中那份血书名单,终于被投入了熏炉之中,在跳跃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孔衫低沉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却为这场风暴画下了句点:
“尘埃落定。”
扬州的天,似乎真的晴了。只是这晴空之下,浸透了太多洗刷不尽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