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怨怼，却字字带着疏离：“皇后娘娘不必为臣女挂怀。您与家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血脉相连本是幸事，只可惜臣女出身商贾之家，铜臭缠身，确实辱没了皇家的尊贵气度。如今不被皇室接纳，臣女心中清楚自己的斤两，绝无半句怨言。”
话虽这么说，她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帕子。那些明里暗里的轻视、皇后眼底的不耐、大臣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她哪一句没听进耳中？可她林菲菲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受了委屈能自己扛，但要她低头做皇家温顺听话的儿媳，绝无可能。
她身后还有青禾，姐姐弟弟妹妹，要倚仗她，这桩婚姻关乎她后半辈子的自由，更牵连整个福安别庄的安危，她是半分都不能含糊。
霍砚辞将她细微的神色尽收眼底，悄悄握紧了她微凉的手，转身对着龙椅上的帝后躬身：“父皇，母后，时辰不早，儿臣与菲菲先行辞……”
“慢着！”
霍昭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打断了霍砚辞的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龙椅上。只见霍昭缓缓起身，龙纹朝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一步步走到林菲菲面前，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这姑娘虽身着素色衣裙，没有华贵的首饰点缀，却难掩一身利落气质。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方才面对金銮殿的威压、皇室的审视，眼底没有半分怯懦，反而透着一股韧劲。这样的女子，倒真比那些只会依附皇室的闺秀，更配得上太子。
霍昭沉吟片刻，紧绷的嘴角终于松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林菲菲，朕问你。若朕不废霍砚辞的太子之位，还允你嫁入东宫，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你可愿意留在宫里，陪太子一同打理这江山？”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大臣们纷纷看向林菲菲，眼中满是期待——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换做旁人，早就跪地谢恩了。
可林菲菲只是抬了抬眼，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愿。”
“这……”站在一旁的太傅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朝笏，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跟皇上说话！这林菲菲，简直是把跟皇上谈条件，当成了在市集上买菜砍价，还要挑挑拣拣才肯“要”了太子！
霍砚辞倒不意外，前两天在客栈里，林菲菲就跟他说过自己的心思。他侧过头，对着一脸震惊的太傅低声解释：“她想要的，是夫妻和睦，彼此尊重，不被皇室规矩束缚，也不受身份拖累的情比金坚。”
太傅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难不成……太子殿下，才是容易拖累林菲菲的那个隐患？”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众大臣顿时交头接耳起来。有人捋着胡须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太子身处储君之位，身边牵扯着无数势力，林菲菲若嫁过来，难免会被卷入朝堂纷争，哪里还有自由可言？
皇后看着林菲菲，语气复杂：“林菲菲确实不比普通女子。她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可皇宫里的女子，一举一动都要受规矩牵制，一辈子只能困在四方宫墙里，只有奉献，没有自由。或许，她本就不适合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日子。”
林菲菲在心里冷笑一声。方才还对她的出身百般嫌弃，如今见她不肯妥协，又摆出这般“体谅”的姿态，好像是她林菲菲不识抬举。这云朝的皇上和皇后，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嫌累得慌吗？
她正想开口反击，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穿透了大殿的寂静：“她适不适合皇宫的锦衣玉食，轮不到旁人置喙，只有她自己说了才算，任何人都替不了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口走进两个人。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的贵气，正是岳朝太子岳瑾年。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正是丘子。
林菲菲看到岳瑾年，满腔怒火瞬间涌了上来。这人明明前几日还跟她约定好，会护着福安别庄的周全，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看他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倒像是受了天大冤屈的人，要跟谁对簿公堂似的。
岳瑾年径直走到霍昭面前，手指着龙椅上的帝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们云朝，果然比不上我岳朝光明磊落！皇家之人，就是这么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就是这么无视她的心意，还想逼着她嫁给你们的儿子？”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林菲菲，眼神里满是疼惜。随即，他猛地转向霍砚辞，嗤笑一声：“我也是太子，论身份、论能力，我哪点比不上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她让给你这种，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男人？”
霍砚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过头，轻声问身边的林菲菲：“你选他，还是选我？”
林菲菲和岳瑾年同时看向霍砚辞。霍砚辞的目光掠过岳瑾年时，带着几分淡淡的同情，随即转向林菲菲，眼底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意里满是笃定，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岳瑾年心里突然没了底。他想起林菲菲被霍砚辞带走了好几天，这几天里，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霍砚辞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林菲菲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龙椅上的帝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选他——岳瑾年。”
岳瑾年瞬间笑了，眼底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霍砚辞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默默向前走了一步，拉开了与林菲菲的距离，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岳瑾年上前一步，伸手搂住林菲菲的肩膀，抬头看向殿内众人，声音洪亮地宣布：“诸位听好了，我是岳朝最尊贵的太子，岳！瑾！年！菲菲是我认定的人，谁也别想再打她的主意！”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大臣们议论纷纷，都在惊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站在岳瑾年身后的丘子，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悄悄往后缩了缩。
这时，有几位年长的大臣盯着丘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出声：“这不是之前要和咱们君阳公主联姻的岳朝太子吗？怎么……”
岳瑾年听到这话，转头拍了拍丘子的肩膀，笑着解释：“各位误会了。他叫丘子，是我岳朝的勇士，也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弟弟。之前为了应付联姻，才让他暂代我太子之位，如今事情已了，自然该还本归原。”
丘子连忙抬起头，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低声道：“见过云朝陛下，见过各位大人。之前之事，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霍昭看着眼前的局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找不到理由发作。他没想到，自己一番“恩典”，不仅没留住林菲菲，还让岳朝太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落了云朝皇室的面子。这金銮殿上的闹剧，怕是要成为朝野上下议论许久的笑柄了。